大乔低头一侧身,让出路。她说:“进来吧。”
毛太铭正在她身后打量整栋屋子,并不急着进屋。他让大乔开了门,站在门旁边象个小媳妇似地等着,自己仍然杵在原地仰头打量。二层楼高的小木屋和他三年前离开一样,这屋子里里外外严丝合缝的全是大乔的气味,没有其他野男人的味道。嗯,很好。他满意地点点头。
屋外的爬壁藤绿的深浅不一占了大半面墙,暮春的晚上也开出小小的黄色花骨朵,等天一亮就能绽得满条满枝。周边摆设的花盆自带了调节法术,渴了自己喝水,营养不良自己伸长枝叶从五步一放的瓷器里捞一勺化肥洒土里。清香正浓的夜晚里,无风而动的叶片簌簌低头,有向毛太铭致意的,也有各自交头接耳的。以为植物不会交流的人都是傻蛋。只要静下心来倾听,就会发现无论大小,无论科目,即使不能挪动没有嘴巴,带叶片的家伙们都咶噪得象菜市场里的鸭子,嘎嘎嘎、嘎嘎嘎地叫唤个不停。还自以为矜持,端着个小态度对隔壁家的三长两短八卦得人尽皆知。毛太铭有心探听,耳朵自带扩大翻译器,就听见一片片波涛起伏似的声音占据了整个耳朵。
“呀,是那个小哥。”
“哦哟,他回来了。瞧那四处溜达的小眼神,我敢打赌这家伙是回来捉奸的。”
毛太铭:“……”这是哪家大婶,眼光这么犀利?
“果然还是帅哥养眼。”
“大乔转性了,会带男人回家了。”
“妈的,我还以为她这辈子只会爱女人。”
毛太铭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旁边缩手缩脚站相十分小媳妇的大乔。她现在位阶不够,嗯,估计这辈子都达不到足够的位阶了,所以一定不知道如何聆听万物之声,更不会知道自家种的植物天天把她拿出来卖。
听到这,毛太铭就放心了:很好,果然没有野男人出没。他敛了心神跨进屋内。
整个房屋的防御阵高到离谱的程度,哪怕人只是站在门外,就能感到一阵X光射线之类的东西掠过全身,接着体内流转的灵气微微一滞,变得迟缓凝重。他记得这屋子的防御法阵其实勾连着大乔的破魔妖域。大乔实力越强,展开的妖域也越强,连接的防御阵民越强。三年不见,她的个人实力不变,还是死死地赖在帝君初阶上,但是被束缚在房屋四周且持续展开的妖域却强到能压制天尊大圆满的程度。毛太铭一度怀疑这妖域是不是把她身上的妖力都吸走了,堪堪留下维持帝君位阶的妖力给她?
他进了屋,打量灯火通明的屋子。四只小猫挤在休息室门口头叠着头张望他。他睨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而是对熟悉的角角落落十分感兴趣。三年前被断尾龙爷砸烂的橱柜已经换了,换了一个更小一些的,便显得黑色大理石台面的吧台大得有些不伦不类。端看这一角,便觉得这个咖啡屋算是废了。毛太铭嘴角一抽,觉得符大乔除了打打杀杀之外,其他真不在行。做生意连如何装饰门面都不知道,还不如趁早关门大吉。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大乔敲诈鬼差已经敲诈到得心应手的程度。柜子里摆放的瓶瓶罐罐原本是用来装咖啡豆的,现在空了一大半。满屋子浓得化不开的咖啡香味现在只剩下淡淡的几缕,中间掺和了更多植物的清香味。还有柠檬皂的皂香——是从大乔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狂奔突跑地忙了大半夜,身上竟然还留着前一天沐浴过后的气息。毛太铭略微分了分神,便专注仰首看着天花板上镶进木质层里的橘小灯。看得出这几年里还是爆过几个小灯的,有几个小灯泡澄明通亮,显然是最近才换下来的。毛太铭用了一点回溯的小手段,便看清大乔换灯泡的全部过程——她竟然象个凡人一个架着梯子爬上去手拧螺丝口灯泡?
“你是不是傻?”三句没完,毛太铭又开启了喷人模式。“换个灯泡竟然象凡人一样搭架子去拧?妖力呢?你到底是不是妖?你不知道妖力越用越纯熟,这样才有助于提升实力吗?哪怕是丁点大小的事,你也该运转妖力施展妖法去完成啊!”
大乔没料到率先开炮的竟然是因为这码事,她撇嘴,暗道当初你天天吃我炒的菜煮的饭,怎么就没有强求我用妖术?
不知道毛太铭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开水烧壶刚好烧到这一壶,总之他接下来就说:“……炒菜做饭就免了,”大乔一口气刚刚吸进来,差点把自己呛成肺穿孔。毛太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边嘀咕边上楼。“你要是妖力运用娴熟,我还是会要求你用妖术做饭做菜。在那之前用妖术做饭做菜纯粹就是浪费食材,糟蹋粮食。”
大乔关了一楼的灯,跟着他上楼,心道这家伙真是熟门熟路得很,一路开灯都不必摸开关,走哪开哪。唯一让人诟病的不关灯,让她一路跟在后面象侍候皇帝的小太监一样,走哪关哪。虽然是座落在两界交换的节点上,但电力还是搭着人间电力局的设备,用一瓦电都要出钱。以前公款报销的符大乔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现在自营谋生,便觉得每分钱都应该掰成两半花花才够捞出个本来。
可她没胆子和毛太铭唠叨这些家长里短。她现在还是觉得做梦一样,所经历的事情都不切真实。
“那个……”她一路跟着毛太铭,被他关在舆洗室的门外,听里面哗哗的水响,牙后槽有些痒。
里面洗澡洗得欢快的猫心情很好。“你说,我听得见。”
“你说的结婚……”
里面的水响停了将近一分钟,然后又欢快地唱起了歌。“虽然是广覆的提议,但我觉得没问题。结婚是早晚的事,我不介意。”
什么叫早晚的事?我这个被赶鸭子上架充当新娘的人同意了吗?大乔差点对着门板就是一铁拳。她犹豫了老久,终于决定撕破脸露出她暴力本性,门忽然开了,毛太铭水灵灵地站在面前,不动声色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拳头。她飞快地缩回手,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做过。
猫先生好心放她一马,侧身让道:“到你了。”
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哦”了一声,滚进舆洗室,衣服脱到一半忽然想到:艾玛,没拿换洗衣……哎,不对啊,她洗不洗澡关他什么事?她今晚就决定不洗……门啪的一下无风自开,吓得她捂胸——门口并没有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睡裤自己飘进来,晃晃悠悠地自己搁架子上了。猫先生站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闻声不见人地说:“连衣服都不拿就进去洗,你打算把自己洗干净后裸着身子出来吗?大变态。”
符大乔噎了一会,泪光盈盈地想:这他妈到底是谁家?她在自己家里光着身子进进出出又怎么了嘛?
她飞快地洗战斗操,洗到一半,门外忽然飘进来一段话,特别清楚:“广覆有他的意图,这我管不了。但这个婚,是我自己要结的,和他无关。大乔你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大概是遇上了我吧?既然我认定了,你就别再想和别人情投意合的事了,那不可能。谁敢沾上你,比如那个不长眼的谢必安?我可以把他大卸十八块。”
大乔抓在手里的柠檬皂biu的一下飞脱出去,还借壁弹回来撞了她个大头肿包。她满地捡肥皂。
这算什么事?后半个澡她洗得心乱如麻。认定了?这是爱情宣言吗?怎么就生生带着一股血腥味儿?不是,他要青睐有加,对开眼老天爷感恩戴德的人不是该自己吗?怎么他还抢先一步了?不是,那他消失了三年又怎么说?还有,侧女那张脸……他确定他不是出于恋母情结才确认了符大乔吗?妈的,这都是些什么破烂糟心事儿?三年前他最后一句话怎么说来的?
——别逼我恨你。
大乔心情好复杂,起码倒翻了一百瓶酱油陈醋苦瓜柠檬汁。
她魂不守舍地出了舆洗室,心想经过一番“结婚宣言”,她该如何面对猫先生?唉,算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早上起床再说吧。说不定猫先生今天奔波了一整晚,人是累糊涂了才口不择言,等明天起床气洒没,他人就该清醒了。正好一个晚上合合眼的时候,给大家一个冷静的机会……
结果她的床被人占了。
符大乔炸毛,一时间瞪着横卧半边床的毛太铭半晌说不出话来。
毛太铭侧卧在她的床上,身上盖着她的薄被。两米宽的大床虽然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那宽度是用来给她个人练梦中杂技的,不是用来与人同榻而眠的。毛太铭裸着上半身,香肩垂发露出大半刺眼的凝脂玉露。符大乔不太习惯地眨眨眼,粗嘎地说:“这是我的床。”
“我知道。”毛太铭就知道这家伙对结婚一事还挺抗拒,于是决定先入为主,步步攻心。
“你的卧室呢?”
“怕空间坍塌,不敢拿出来用了。”
符大乔眨了眨眼,热意不争气地涌上来,避无可避的红得通透、红成了一尾清蒸熟虾。“这话你说得晚了三年。”
“知错即改,悔不晚矣。”
简直是大言不惭。大乔好悲愤,她眼角看见了她的沙发。“那好吧,你睡床。我睡沙发。”
毛太铭眼神一厉,三只美短争先恐后地奔上二楼,跳上沙发,用尽各种玉体横陈之姿尽可能拉长猫躯,横七竖八地占了沙发。见大乔过来,三猫不约而同地对她发出嘶嘶声,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大乔“……”看清楚,我可是你们的……铲屎官啊!
倒节三猫:“嘶嘶嘶!”
大乔勉为其难看了一眼地板。
豹纹猫闯进她的视线,委委屈屈地趴在地板上。“嘶——”就连威胁都显得委委屈屈的。
大乔看向床上。志得意满的小人手指缠着一缕长发玩得正嗨,他旁边空着半张床。
“我去楼下睡!你、你们就霸着这儿吧!”她点完名,愤愤地下楼。还没开灯,顺便瞥了一眼门口,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尿意都涌了上来。
这时候半夜也过了大半,只差一线曙光就可以正式宣告天亮。门外正是漆黑正浓的时分,阴森森地透不出底。但广覆象个自发光体,又或者是个黑洞,他往门口一站,连周边的黑暗都被他吸走了,反衬出他一个魔化的人形。他眼睛特别亮,过去温柔如一汪春水,现在则是寒潭冰玉,泛着幽幽的冷光。无声无息地往门口一站,看见刚刚下楼来的大乔,视线都不带拐弯,直勾勾地刺了过来。等大乔发现了自己,他便露出一个招牌的邪魔微笑,一整排白牙抵着下嘴唇光洁整齐,比青面的獠牙还要可怖地透过玻璃门煞气无边地倒映在大乔眼底。
大乔最后一阶台阶骤然踏空,人扶着楼梯扶手与广覆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才表情空白地转了个身,然后连滚带爬的爬上楼梯,重新回到了有光亮有猫和猫先生的二楼。
四只猫同情地望着她——这四只小崽子难怪今天晚上不在一楼自己的卧室里睡觉!怕是被门外那尊大魔吓到怂!
而她比猫还不如。自动自发关灯上床拢被一气呵成,再也不介意两米宽的大床被人分了一半,还十二万分的庆幸幸好有个人在,怕的时候直接抱上去超有安全感。她躺得象个僵尸,横板在被子下面还冷得簌簌发抖。窗边一缕淡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更让人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观察。
毛太铭轻轻拉下她蒙在脸上的被子,侧身轻轻拍抚,哄小孩似的哄着她。“吓坏了吧?”他眼含春水,面如冠玉,凝睇之间全是柔情,只有勾挑上弯的唇线吊起十二分的幸灾乐祸,比放肆嘲笑还显得恶劣。“早叫你上床睡觉你偏不听。怎么样?差一点被夜魔叔叔抓去灌药的感觉好不好玩?”
好玩你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