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钟洋身形一晃,搞得大乔头皮一炸,手心里全是盗汗。她不怕打架,但怕动静太大引起关注,因此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急不可耐一入夜就跑来。楼下人来人往,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吃了晚饭的人类现在正处于活动旺盛时间。她担心在上面动静稍微大一点,整个小区都会知道。到时候,不知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免不了网络上又会出现一桩“灵异事件”供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她发了一层薄汗。夜风凉凉地吹过,将她的气味散了出去。没过多久,楼下“汪汪汪”的一阵狂吠,叫坨坨的大黄狗竟然千里奔吠,拐了个弯直冲这边过来。这狗有点小聪明,它知道自己打不赢大乔,也不上楼,只站在楼下水都不嘬一口地狂吠猛叫。鬼知道它在较个什么劲。
钟洋身形晃了晃,并没有散成雾,只是想到了什么痛苦往事,脸色愈发铁青难看。
趁着这个当口,大乔分神往下面探了探头,心里MMP:下面不只一条狗。另有一条体型更大的黑犬正沿着墙根来回嗅,终于抬起后腿在中央撒了泡尿。似乎心有所感,黑狗蓦地抬起头,一双黑豆似的狗眼闪闪发亮地朝上看。大乔认出它,是只拥有法真身、尚不能幻化成人的狗妖来福,目前借住在一户石姓人家,天天守着只抽旱烟的老头。每天傍晚这妖狗自己偷偷摸摸溜出来转一圈,撒尿拉屎然后再悄咪咪滚回去。明明是八十六岁的“高龄”狗,还天天涎着脸卖萌装乖彩衣娱亲。大乔初来乍到被它愚弄了一回,从此对它再也不感冒。
人无完人,妖无好妖。妖喜欢捉弄别人,但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所以说,宁可信人不可信妖。不是因为人才是那种“肝胆相照、只好不坏”的物种,实在是妖无伦理常识又无法沟通罢了。就好比文明社会派使者出访食人族,大家都好好说话,客气有礼,不过宴终人散食人族必定要把使者捉来吃掉。基本观点不同,不可与虎谋皮。
黑狗来福一眼看见大乔探出来又马上缩回去的脑袋,在下面兴奋地“汪”了一声。它这一声将黄狗连串的猛吠都压下去,感觉整个地面随着这声“汪”震了震,无数窗玻璃架在框子里哐啷哐啷地作响。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低低的骂声,对连绵不绝越响越厉的狗叫表示不满。
黑狗是高兴了,大乔却头痛起来。有它以身示范,那条没什么灵智的蠢黄狗象嗑了碗足料的鸡血汤,叫得越发响亮,越发连绵不绝。大乔恨不得直接从楼顶跳下去,一脚踹死那两个混球。她还没有动作,只听耳边幽幽传来一声鬼音。
“是我……杀的。”钟修说,“但我没……吃……魂……”
大乔心里一兀,提醒他:“钟洋,说谎骗不到我。我可以嗅出来。”
钟洋淡淡一笑,沥青沥青的鬼脸上泛起一层浅浅红光,艳若桃李。他声音又变得流畅起来,好像刚刚的迟滞不过是痛苦回忆带来的后遗症。“我是不是撒谎,小大人不知道吗?”鬼修若是说了谎话,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腐烂臭味。
大乔确实没有嗅到臭味。
让钟洋重新回忆杀人瞬间的事情,确实有些为难他。为了保证修行进度,钟洋需要自主摒除很多不愉快的记忆。象推人下楼的事情就是他需要遗忘的事情之一。他本性善良,突然现形吓人还说得过去,但是把人从七楼丢下去?这么做就有些诡异了。如果钟洋说他突然现形,吓得小偷脚下打滑自个儿摔下去,他伸手没拽住人——这种话大乔也会信。可钟洋偏不这么说,而是道:“……我见他满怀恶意地爬上来,便很生气。站在窗边突然显出法相把他吓得魂不附体。他确实脚一滑,可双手抠在了窗边死不松手,脚在乱踢踏吵得呯呯作响。下面狗也在狂叫。半夜三更吵得大家都不能好好睡觉。我就想这人如此怕死,偏要半夜壮着胆子来做此等该死之事,实在可恨!所以鬼使神差抓到他的双手,就这样把他丢了下去。”
钟洋这么老实,大乔如何不信?而且她用灵识探查尸体,发现小偷手腕上缠着一圈还未散尽的寒气,便知道钟洋所说不假。
截至到目前为止,钟洋一点撒谎的迹象也没有。
大乔总觉得有个细节被忽略了。她狐疑地打量钟洋。钟洋穿着民国的长袍马褂,头剃成一个小平头,人长得眉清目秀,皮肤青白,看上去象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二愣子。这样的人,这样的鬼,明知灵界准则第一条就是“不得杀人”,他连杀人都敢认,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吃魂?
天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条缝。
大乔吓了一跳,看见一个黑漆漆的狗头钻了出来。
“来福!”大乔又气又恼地叫道:“你跑这儿来干嘛?滚回去!”
“汪!”狗妖才摸到一点妖入门的槛,连人话都不会说。千言万语全合在一声狗吠里。它不退反进,大咧咧地撞开门上了天台。后面还跟着一只猫,就是刚刚才走开的大黑猫。
大乔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黑猫问来福:“跟班?”
来福显然也不知道猫是哪来的。它茫然摇头,又乐颠颠地绕着大乔转一圈,再绕着钟洋转两圈。它轻嗅钟洋的脚,突然打了个喷嚏,立刻就对人失去了兴趣。独自跑到天台边上,冲下面叫到几乎闭气的大黄狗挑衅道:
“汪!”
楼下立刻是一大串更凶更狠的狗吠。
“汪汪汪!”(你下来!)
“汪汪汪汪!”(去你丫的!)
来福回头冲大乔摇尾巴,得意洋洋地再冲下面:“汪!”
“汪汪汪汪!”(去你丫的!)
“汪汪汪!”(你下来!)
大乔捂面,头疼得实在厉害。
黑猫捡了个干燥光洁的地方躺上去,甩着尾巴,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一群非人类。它的视线掠过狗,掠过大乔,最后落在钟洋身上。对于它能看见鬼这件事,大乔并不放在心上。猫犬自古就有其独到的视觉系统,能看见的东西比凡夫俗子要多得多。更何况这还是只玄猫,玄猫自古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比普通猫还要厉害三分。只要它不饶舌不泄密不扰民,大乔随便它在哪儿呆着。
钟洋正饶富兴味地打量天台边上冲下面叫得肚皮一收一缩的来福。
大乔也拿那只蠢狗妖没辙,说:“祖宗,别叫了。回家去吧,我和你哥还有事情要聊聊。”来福他哥便是钟洋。这狗有了灵识后对钟洋竟然另眼相待,大乔索性给他俩来了个“桃园结义”,它七不懂八不懂一听大乔近似玩笑般的解释还真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服气!
钟洋也是,脾气太好从来任一妖一狗搓圆搓扁。玩起来真没意思!
来福暂停汪汪,回头露出个歪瓜裂枣的笑容,然后原地一蹬腿,狗身就下去了——
楼下黄狗陡然尖叫,跟谁打死了它老公似的。叫得大乔心脏差点从脑顶蹦出来,两耳嗡嗡,眼前黑黑,双腿下意识的起跳,一个龙腾虎跃后她捞到一点狗尾巴尖尖,连忙拽在手里。
下面狗头跟着一顿,再弧线一荡,“铛”的一响敲在人家窗户上。
等她七手八脚把来福拉上来,便听见楼下有人开窗——关窗——然后男人在屋里嘀咕:“好奇怪,不是鸟砸的窗户?”
过了一会楼下没了动静,大乔才松懈下来,感觉浑身蒸桑拿浴似的出了身大汗。她把歪瓜裂枣的来福摁在地上暴揍。
“三天不打皮痒了是吧?回去给我走楼梯,去你丫的,再跟我皮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