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猫太萌抖了抖尾巴，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有龙族关照，仙家幼年不需要忧虑。不过长大成人之后呢？届时仙体大成，灵识大全，象千年一摘的果实一样熟透，龙族还能继续坐怀不乱、不求任何回报地庇护仙家？”
听到这，饕餮眼睛泛出一缕红芒。
猫太萌假装没注意。
“龙族实力不可否认，体质刚硬不可匹敌，但贪性则有目共睹。他们即使接受召唤，自愿成为守护者，也难免以后监守自盗。”
陶洋闻言轻轻一笑，笑容轻蔑。“守候天地灵物无非就是为谋得一些私利。天道居下，享天道者得其私利而后才谋公利。没有私利在先，哪有众利相集？”他倒是很爽快地承认了天性中自私自利的一面。
猫太萌暗叫一声去你丫的，嘴里悄咪咪地抡了一个弯道：“尊上真是圣明。不过这位小仙家甫一出生就引来诸多异象……”
“住嘴！哪来的异象！”饕餮厉喝，震得门窗哐啷响。一人一猫齐齐一跳，又踩着地板钉成木桩。一个炸成了煤炭球，一个颤得象筛糠。小片刻功夫里，没有人敢出声说话。大乔和猫太萌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对方眼底鄙视的情绪：哼，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又齐齐撇开头。
猫太萌稳定心神，再说：“小仙家如果不能及时归位，必然会成为众所觑觎之物。仙家是灵界里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天生就尊贵不凡。如果不是三千年多年前狐玉郎发难，灵界说不定现在还是由仙家仙廷主宰，轮不到九地之主分割大陆来说话了。然而仙廷没落，仙家仍然要遵守天道法则，顺应轮回之道循环往复。可惜如今轮回并不好过。如果不能及时觉醒仙家灵识，归位仙家身份，就很有可能被四周有心之士分而食之。我看尊上尤其爱护这位小仙家，难道不替她担心吗？”
饕餮陶洋沉默了半晌，他现在的神色完全不与和蔼可亲搭边了，看着就象一个恶鬼。
猫太萌觉得自己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上，再往前走就万劫不复。但是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不能退！退一步固然海阔天空，但从此固步自封，再也没有了进取搏锐之机。不能退。人生而为人，从来都不屑于做朝生暮殆的蝼蚁之流。即使是再懦弱的人，面对一丝能攥住的机遇，也会生出豪情奋力一搏。他是天之娇子，怎么可能甘于人后？即使要过平淡无味的生活，那也必须是见识过风雨的沉淀。
猫太萌后退一步，踩在透窗进来的月光里。地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一条纤瘦的人影。他变回了人形，身高上扳回了劣势，与饕餮形成平视角逐的局面。此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最初可能是为了大乔，而现在却变成了为自己。为大乔，是给她谋一条生路；为自己，则是要走完触及界限的最后三步，成为至尊！相比前者，后项选择明显更重要。
饕餮是第一座横亘在他面前的大山，但绝不会是最后一座。他应该感谢广覆殒落，更应该感谢鬼修所守护的孩子出现在这儿，若不是这些事情因缘巧合地集聚在一起，又怎么能让他看清前行之道，走出踏踏实实又至关重要的最后三步？这一刻，哪怕面对的是无所不吞无所不食的上古凶兽，猫太萌心中也是一片澎湃。他看的不是饕餮，而是未来的自己。
饕餮仍然沉溺在今往交错的虚象里，他说：“她哪有这么脆弱？当初我守……”
陶洋蓦地住嘴，错愕地望了望眼前神色雍容的年轻人，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微笑道：“好你个小猫崽子，竟然套本座的话。”
猫太萌：“……”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敢称他为“小猫崽子”的人已经不多了。等他再努把力，再过一段时间谁都不敢再叫他“小猫崽子”，就是天王老子他爸也不敢这么叫！
“所以上个轮回是尊上守的她吗？”毛太铭冷声问，“还是说过往几度轮回，尊上都象守着天地蕴育的灵物一样守着？既然如此，为何这次不再继续守护？”
陶洋的脸冷下来，哼道：“再守？再把羁绊加深一层？她的轮回一反一复，什么都不记得；我的轮回一反一复，前朝往事历历在目，太亏了！”
原来如此。毛太铭深以为然地点头。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这种买卖确实亏。不过，长久相处之下积累的感情是可以用银货两讫的买卖来论断的吗？他探究饕餮脸上的表情，从眉间深深的皱折里找到一点情愫所在。饕餮嘴上说不想再加深两者之间的羁绊，两者之间的羁绊其实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更悲惨的是，这种本应是双向加成的羁绊如今只加重了单边成份，而另一边却因为轮回失智的原因活得天真懵懂。
这也是小女孩躺在妈妈怀里天真无邪地呀呀呓语，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非人类也笑得开怀的原因；同时也是饕餮悄悄潜入夔地，嘴上说没有、不挂念，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过来，目光温柔看着她的原因。在孩子凭空伸手，想抓住那根指向自己的手指时，那根手指却巧妙地绕开不给予接触——回想到那一幕，突然令猫太萌心悸不已。彻悟了小仙家和饕餮之间的关系后，就连猫太萌也不忍心再算计这位上古凶兽了。他和饕餮之间有本质上的区别，如果强行把对方拉上自己的贼船，这船怕是得翻。
猫太萌暗暗惋惜一声，只好暂时放弃了勾搭饕餮的念头。只是暂时放弃，暂时。他随口敷衍说：“如今广覆已死，夔地无主生乱，小仙家留在这儿恐怕不太安全。先不说那条天尊级龙族，再过不久，恐怕还有更多厉害的家伙涌入夔地。尊上真的舍得把她留在这儿吗？”
陶洋犹豫了一会，全盘托出。“她一出生就受了广覆一百一十一道血封，不到灵识大全之日，这些封印不会脱落。也算是广覆送她的一份出生贺礼了。这些封印不仅会封住她不受控制的神力，给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童年，还能封住企图冒犯她胆敢对她伸出爪子的不敬之人。”
一百一十一道血封！
猫太萌和大乔同时被这个数量震惊了，瞠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出丑，两个人下意识地朝对方张望一眼，又从对方眼里看见鄙视彼此的眼神，齐齐撇开头：出息！
还是大乔喃喃自语地说：“难怪我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到。原来是广覆大人早就做了手脚。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位……小仙家安置在这儿呢？”如果小仙家真的很重要，重要到要夔地之主以自己的血为引，重重封印一百一十一遍才能镇住神魂中带来的力量？一百一十一道血封，绝对能把一个天尊全身的血都放干。大乔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广覆天尊突然殒落的原因了。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小仙家如此重要，那广覆为什么不把人接回自己家里去庇护？非要把她放在这个环境险恶的地方生活？
“大概是大隐隐于市吧。”饶是胆肥心细远非常人的猫太萌，也两眼发直，心里暗嚎：我靠，姜还是老的辣啊！广覆叔叔你这是玩脱线了吧？到头来把自己玩死了。
“剩下的，只需要偶尔来照看她就好。等她十八岁成年，不出意外的话灵识自全，封印脱落……她……自然就回去了。”饕餮先生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象是苦莲心，远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苦味。
“广覆看见她也不好受。”饕餮冷笑，不顾大乔和猫太萌满头雾水地模样，只顾着自己爽快。“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转世轮回，终于让他看见一线希望。但是看见她，广覆就会想起自己曾做过什么事情。那些事都是诛心的事，是他最要遗忘的往事。只要杀了她，自然就能一了百了。然而广覆又做不到，因为她活下去，广覆的希望才能延续。真是折磨人。”
猫太萌略略掐指一算，突然吃了一惊。他立刻把目光投到了墙上，好像生出了一对透视眼，这一刻能透过墙壁看见墙后面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婴儿。
“她就是凰捷羽？！”
大乔吓一跳。她只听过这名字一次，至今还记得广覆天尊听见“凰捷羽”这个名字时露出的痛苦表情。
“凰捷羽？”饕餮冷哼，“那算个什么东西？”
“不是？”
“当然不是。她是凰皇族的始祖，凤凰与第一代仙帝的女儿——万年才能转世轮回一次的凰皇。”
陶洋满意地从两个小孩脸上看见惊到木然的表情。“凰皇因为涅槃力的影响，很难转世轮回。如果错过万年一次的轮回转世，就得再等一万年。然而她的神魂有限，多等几次或是生下来未长成，都会使她的神魂受到损耗。即使是凤凰的女儿，神魂也禁不住这样的削减，她迟早会被天道磨得魂飞魄散。轮回轮回，既能滋养修复受损的神魂，也能把过于强大的神魂削弱。这中间的度，只有轮回天道自己明了。而凰皇一旦神魂碎散，浩瀚的魂力铺开来，这片灵力枯竭的大地说不定又会被滋润一次而获得充沛灵气，灵气充盈便会再度催生一批灵界新星。”陶洋本来是低垂着眼睑说这番话，现在慢慢地抬起眼睛，烈眉鹰眼里尽是疯狂焚火的痕印。
猫太萌陡然紧绷。他嗅出了一丝不对劲。只听饕餮说：“这就是其他不敬之徒想残害她的原因。在果实将熟未熟的霎那，强行摘取毁掉，不仅自己受益，这一方枯竭之地也会受益。然而这也是广覆所不愿看见的，他还指望自己的妻子能借凰皇人身的肚子生出来。他宁可毁了这片土地，毁了自己，也绝不容许别人来冒犯凰皇。即使是你们……”
话音未落，陶洋的手动了起来。
早在他的手动之前，猫太萌已经往后跃起。他不忘拉着大乔一起，两个人象炮弹一样弹出去，向上疾窜。
“我靠，这是个疯子。”猫太萌大喊，“快逃。”
下一秒，一匹巨大的羊身人面兽破窗而出，追着他们疾速上升的身影张开血盆大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