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吓了一跳。每次初代仙帝这个磊磊大汉子骤然泪崩，都会把大乔吓一大跳。其实他也没哭多少回。大乔数了数，也就那么两三次吧？一次是设计陷害四大天王堕魔的时候，被明胜打哭；一次是在魔渊拉住娑婆诃，求她回头；再一次，便是现在了——
男人当然也会流泪。但初代仙帝留在历史上的光辉形象抹除了他作为男人脆弱的一面。大乔仔细打量他，觉得他长相也并不是熊罴之貌，身形介于农民与书生之间的那种颀长，关键是一副铁憨憨的亮牙笑，是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招牌。这种男人，长得阳光灿烂，却说着说着话的时候，泪珠子滚滚而落，于是让人特别惊吓——哦，原来他也会哭啊！大乔不只一次萌生这种念头，总是循环往复地在醒悟：哦，仙帝也是人，男人，普普通通的男人。
男人，并不是神。
沙河也吓坏了，连忙把手抽回来给他擦脸。从大乔的角度，只能看见很小很小一团，象糯米团子似的身影在床上滚了滚，然后小手递出屏风，揩着初代仙帝泪痕满面的脸。
“不要哭，爹。沙河知道爹很努力。这次失败了，下次带娘亲回来就好。爹……我想娘，娘已经很久没抱我了。”
大乔心想：现在的沙河到底有多大？这个大是指她的心智，她是身心一起缩回了五、六岁？还是只有肉身变成了孩子？
沙河软萌软萌的语调让大乔特别不安。
初代仙帝轻轻抓住贴在脸上的小手，哽咽道：“对不起。”
“不怪爹。娘也很固执，娘想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们。沙河明白，可是沙河想她。对不起爹的人是沙河。如果不是为了沙河，爹也不会总是来回奔波，来回受伤了。”
“不，我也想带阿诃回来。”初代仙帝低喃，“特别特别地想。”
“……沙河想娘，因为沙河现在很害怕。”
初代仙帝闻言抬头，问：“害怕？怕什么？”
沙河没有做声。也许她脸上写了答案，初代仙帝目光一沉。“不用怕，有爹在，谁也伤不了你。就算沙河被人打散变成了魂斑，爹不是也把你找回来了吗？”
大乔恍然：这应该是魔祖堕入魔渊后发生的事情。明明被明胜一枪刺中，归元散魄的沙河并没有死。这可真是个奇迹！可是……大乔心神一凛，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沙河归元散魄的时候已经有十三、四岁少女抽条的模样。在那之后，初代仙帝又过了四、五年才找到机会撕出时空裂缝进入魔渊与娑婆诃见面。
这个时候的沙河早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是大乔看见的，却是一个五、六岁大小的模糊身影。
大乔愕然。
初代仙帝曾告诉娑婆诃，说沙河因伤不能行动，留在了仙廷养伤。行动不便可以理解，可是返老还童？她在窗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像，象她过去钻入毛太铭灵府时所看见的往事一样。不同的是，现在她涉足的地方是自己的灵府范围。自己的灵府却被一个残魂碎魄据为己有，为她展现出过去一幕一幕不属于自己的往事。
好强大的残魂！虽然知道入侵的残魂并没有夺舍的意图，大乔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谁的残魂？是初代仙帝的？还是沙河？
不知道进屋去看看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沙河，会不会有影响幻象？
这时初代仙帝开口：“沙河，爹要和你说些事情。”
“天道拜托爹和娘的事，失败了。”
“啊！”
初代仙帝沉吟着：“爹和娘不能再留在灵界，否则会遭到天谴。”
小沙河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因为爹建起了仙廷的缘故，天道能对爹和娘网开一面，它给了我们两个选择——离开，或者接受天谴。”
在外面尖着耳朵偷听的大乔愣住：离开？离开的意思是……离开灵界吗？人灵两界互为镜像，虽然有一半交错重叠，但其实是处于不同的维度不同的空间。初代仙帝这个意思，是指他现在隐姓埋名流落在人界？
不。心底立刻冒出个小人的声音反驳她：人界虽然在另一个平行空间，却与灵界息息相关；作为一步大能的初代仙帝如果选择躲在人界，也不可能完美无瑕地隐藏踪迹达两万年。他一定是去了更远的地方，是听不见魔祖任何消息的地方，才会在这么多年以来不露任何痕迹。大乔忽然想起他在魔渊里留下的诸多手段：小院，传送阵，黑白鱼……对了，那个与小院院门融为一体的一次性单人传送阵！
大乔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心里亮得跟明镜似的：幸亏出渊时拒绝了娑婆诃的提议，如果她把那个一次性的单人传送阵用掉了，妥妥地会传送到初代仙帝的眼前。到时候，娑婆诃好心让她出渊，出渊即死路一条。初代仙帝不把她捏成渣滓她就不姓符！
好险哪！冥冥之中，竟然逃过一次死劫！
大乔心有余悸地扒在窗沿上偷窥，一时间心中忽然胆怯，再也不想闯进屋去辨认沙河的真貌了。
初代仙帝：“我们的乖囡囡……被爹娘连累了。”
“不是。”沙河稚声稚气地反对。“沙河不是被爹娘连累的。沙河是命中该有这一劫。这是天意！”
初代仙帝愣了愣，苦笑不已。“呵呵，小沙河也能窥见天意了吗？”
“嗯，天道偶尔会在梦里和沙河交流。它都告诉沙河了，让沙河不要怨恨爹爹和娘。沙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不是爹娘的错。是……是沙河不小心掉出去的力魄吞了脏东西，变大变膨胀了，收不回来导致的。”
三魂七魄——天、地、命三魂，一魂不能失；天冲、灵慧、为气、为力、中枢、为精和为英一共七魄，缺一魄则身负残疾。轻则行动不便，重则失智失神。大乔总算明白初代仙帝过去说沙河“行动不便”的原因。不过她觉得沙河绝对不是单单缺少了力魄的原因才会行动不便，看沙河现在的情景，似乎还缺失了一、两魄。
初代仙帝勉强勾勾嘴角。“正好，沙河，关于你的力魄，爹想征求你的意见。”
“好的，爹。”
初代仙帝微一沉吟，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爹和娘一定会离开灵界，但沙河你不同。天道并不会苛刻你。如果你想留下来，爹可以替你安排好……”
沙河尖叫：“沙河要和爹和娘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