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事呢,王招宝几次见苏年张嘴想说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无关紧要的,从前天下午开始到现在都闷闷不乐,因为床被王招宝占着,苏年在贵妃椅上小憩可以,但晚上睡觉他不行,所以天黑后,他要回大院儿睡觉时,王招宝才开口将他留下。
“明天我叫刘太医过来给你看看,”苏年刚洗漱完,本来准备回去睡觉的,但大非说睡不着,叫他晚点回去,与他聊聊,“感觉你精神不太好呢。”
“有嘛?”王招宝也刚擦去一身冷汗,他这两天没怎么睡觉,因为有点担心会一睡不醒,要是真是如此,那他的尸体太丑了,苏年肯定会吓坏的,“别叫刘太医了,每次就是看看伤口,让他老人家来回奔波多不好。”
苏年看着靠坐在窗台上的大非,他的长发披散下来,身上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衣,露出的脖子非常白,与他脸上的人皮面具肤色不同,白到能看见脖子上的青筋,白到让他想到雪,一碰就容易化掉的雪。
不管大非相貌如何,他都是个……挺好看的男子,苏年暗自想着,走到窗户旁的小茶桌前坐下,“我发现你很喜欢这个窗户。”
“嗯,这个窗户够大,窗台也宽,”王招宝拉了拉袖子,“以后我要是有家,也要弄一个这样的窗户。”
“呵,那你家肯定容易招贼。”苏年这才发现小茶桌上放了瓶酒,“这怎么有酒?你要与我喝酒?”
“嗯,我借你的名义让他们拿的,”王招宝抬手拉了拉衣领,从窗台下来,拄着拐杖来到苏年对面坐下,“我们好像从未一起喝过酒。”
“等你的伤好了再喝吧,”苏年摇头,看了看大非裹的比他还严实的里衣,之前他们住在一起好几个月,可从未见他如此,“都要睡觉了,你这也把自已包的太严实了吧?”
“那就喝一杯吧。”王招宝把茶杯放在各自面前,拿起一瓶酒,打开,倒上,端起。
苏年看了眼等着他端起杯子的大非,“你怎么回事?突然要与我喝酒,有古怪。”
“没有古怪,只是我看你这两日心不在焉,”王招宝示意苏年端杯子,“不知小王爷有什么烦心事?说不定我可以…解惑。”
苏年沉默了一会儿才端起杯子,“柳太傅是我和哥哥们的太傅,但是他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杨仕宏是他的得意弟子,所以他成了我和六哥的老师,杨鹤标经常跟着杨老师,所以我和六哥与他成了朋友,杨老师学识渊博,是个很好的老师,鹤标与杨老师十分相像,温文尔雅,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死?”
苏年说完,有些伤感的放下了杯子,王招宝也跟着放下杯子,养尊处优的十六岁少年,看见了自已老师和好友一家惨死的场景,又救了杀害他们一家的凶手,可能也猜到这是他父皇的命令,心里不可能平静,这半个月来,苏年在他面前表现如常,他自已也忽视掉这件事,这对于苏年来说,确实不容易。
“小王爷,靖王大婚那日,你前脚刚走,柳丝絮和郡主后脚就上门来,明确的知道王妃没有与你一同前往,可你是前一天夜里才派人告知靖王的,那她们如何会知道?”
虽然不知大非为何说到其他地方去,但苏年还是答道,“府里或者三哥府里有她们的人?”
“嗯,那小王爷觉得,应当如何处置这个擅自透露府内消息的人呢?”
“自然是赶出府咯。”苏年答道。
“宁王府内出现内奸,自然由小王爷发落处置,靖王府自然听靖王的,那么,苏国也是一样,出现内奸,自然是由皇上发落处置,”王招宝淡淡笑了笑,“只不过,皇上的‘府’过于大,即使你觉得‘不必如此’,但是为了苏国的安定,有些事情,皇上也不得不为。”
苏年皱眉,随即恍然明白,“师母是他国的内奸,难怪那日她要杀我。”
苏年从未涉政,王招宝绕了个圈说,除了顺便告知他府里可能有不忠之人外,主要是想让他更能理解他的父皇为何要那么做,不然一下子说出来,怕他转不过来,苏景荣疼爱苏年,苏年也一直敬爱他的父皇,王招宝并不希望苏年因为此事心里对苏景荣有看法。
“那……”苏年咬了咬牙,抬眼看向大非,“是父皇命你杀了他们一家,还是说……”
苏年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但是王招宝明白他要问什么,轻笑出声,“小王爷是想问我,是不是我在杀内奸的时候,被发现了,所以我便擅自把他们全杀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苏年有点生气,大非杀杨鹤标的那一幕他看的清楚,床上那两个死去的小孩儿他也看的清楚,他并不希望大非是‘地狱的鬼’,是杀人不眨眼的乌影,他希望救的是他的朋友大非,不是滥杀无辜的‘乌影’。
王招宝收了笑,淡淡道,“小王爷是希望,那是皇上的命令?还是希望,是我擅自滥杀无辜?”
不等苏年回答,王招宝继续道,“当日捡的那本册子,小王爷可看了?”
“…没有,我把它藏起来了。”苏年那日换掉一身血衣时,就把那本册子藏好,虽然他有想过看一看,但是最终没再去碰它。
“那个内奸在苏国掩藏二十几年,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的,起码,她给苏国忠臣之后灌输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我想,杨仕宏的几个儿子或文或武,以后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朝中重臣,那后果,小王爷可能明白?”王招宝想了想,“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意思,应该懂吧?”
“我当然懂啦!”苏年听着大非的语气,分明是把他当成孩童,生气道,“你少小看本王!”
“呵呵,”王招宝笑了笑,“那小王爷可以看看那本册子,虽然我也不清楚杨鹤标写了什么,但是看了应该就明白他为何要死,看完千万记得烧了。”
“……”苏年长长出了口气,是这样嘛,是这样啊,“那就是说,是父皇的命令。”
“你不必想太多,不在其位不知其重,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不过,”王招宝低头看着自已的左手手腕,“是皇上的命令,我也确实滥杀无辜。”
苏年看向低垂着眼眸的大非,他的眼神黯淡,没有一丝光亮,急忙安慰道,“那你自已也说了,有些事情不得不为,那都不是你想那么做的,你也不想杀人啊。”
王招宝‘噗嗤’笑出来,戏谑道,“哎呀,我们小王爷安慰人可真不行,这样怎么讨姑娘欢心呢?”
苏年却只是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笑敛去,“我向你道歉,刚刚不该怀疑你,我知道,你不想杀人,那个小女娃是你故意不杀的,还把她交给了我。”
“与我无关,”王招宝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低头看着面前的杯子,“是她命大,遇到了小王爷。”
苏年想起那日他抱着自已哭的时候,他为什么哭呢?他一看就知道不是会哭的人,那天他哭的确实伤心,那些沾湿半边肩头的泪水冰凉又滚烫,其中掺杂了他多少的情绪?
“你那天……”
“哎呀,小王爷,”王招宝端起杯子,“既然我解了你的惑,那可以和我喝一杯了吧?天色也不早了,来,是个男人就端起酒杯干了。”
苏年无奈的出了口气,知他不想提起,便端起酒杯,与他一碰,笑道,“我是想问你,我三哥大婚那天,你怎么知道柳丝絮她们来的?你在府里?还是小非告诉你的?”
“呵,小非告诉我的。”王招宝举了举杯子,和苏年一起仰头喝下。
“小非她又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苏年放下杯子,将酒壶盖上。
“这个嘛,”王招宝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我也不知道。”
“我说你们也真是的,走前也不知道给我留个字条,”苏年不满道,“真的很无礼啊,哪儿养成的坏习惯啊?你下次要走前别再一声不吭啊,给我留字条。”
“好。”王招宝深吸了口气,“小王爷,听胖子说,明天你们要去万祥寺啊,我也想去。”
“你?”苏年站起身,“你脚还没好,那边人挤人的,你去做什么?”
“我去凑热闹啊,”王招宝借着拐杖站起来,“我听说过万香祈福日,但还从没去看过呢,小王爷,你就顺便带我去见识见识呗,你放心,我一只脚也能保护你。”
“不行,刘太医说了,你得静养,”苏年抬脚往外走,“快去睡吧。”
“小王爷,”王招宝赶紧跟在他身后,“你带着我吧,我这拐杖用的可顺溜啦。”
“不行。”
“听胖子说,那天是柳丝絮的生辰,难道你怕我去打扰你们啊?”
“你胡说什么?”
“那你多带我一个也没差啊,我又不用……”身子突然一轻,王招宝被苏年拦腰抱起,手中的拐杖被他吓了脱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
苏年看了眼瞪着眼睛闭上嘴巴的大非,故意将他抛了抛,抱着他朝床走过去,将他放在床上,又走回去捡起拐杖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俯身朝依旧紧闭着嘴巴的大非笑道,“你的腰怎么本王一只手都能搂住呢?倒是白白养你了。”
“……”
苏年笑眯眯的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才回头道,“明天我会来接你的,好好睡吧。”
苏年离开好一会儿,王招宝才软下身子,紧闭的嘴巴微微张开,一丝红的发黑的血从嘴里流出,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他轻喘着气,抬手捂住现在才稍微平静下来的心口,即使难受的要死,也止不住的脸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