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病了,皇上将他接到了宫中,由御医给他医治,可事实却是,苏年疯了,他不出房门,不与任何人说话,经常自言自语,然后突然发笑,有时候又呆呆坐着,一坐就是一天,晚上经常不睡觉,睡着了也立马惊醒,吃饭要摆两副碗筷,边吃边给无人用的碗里夹菜,吃完又吐,他没有发一下脾气,没有闹一次,不管谁来看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那天他骑马擅闯宫门的事被皇上压下来,但是还是有流言传了出去,说宁王是中邪了。
“王爷,”伊嬷嬷轻声道,“您已经快两天没合眼了,皇上命老奴给您熬了点安神汤,您喝一点吧?”
苏年披散着长发,支着下巴看着敞开的窗户,没有回答,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下一片乌黑,脸色极差,那双从来都充满活力和光亮的双眼已经变得黯淡无神了。
曾经那个调皮活泼的少年消失的无影无踪,伊嬷嬷鼻子一酸,苏年这样已经三个月了,御医想给苏年看看,但是苏年碰都不让他们碰,御医说苏年得了失魂症,但是他们开的药苏年一口都不吃,他为何会变成这样,没有人敢问,但是伊嬷嬷能猜得到,她没有想到苏年会变成这样,没有想到小非在他心里会这么重要,她和福根在头一个月里,跪在苏年跟前请罪,可苏年只是愣愣的听着,没有一点反应。
伊嬷嬷无声叹了口气,将安神汤放在桌子上,出了房门,福根在院外候着,见伊嬷嬷的表情就知道苏年依旧那样,以前他巴不得他们不要再来,可现在不管是哪个,他都希望能来看一下苏年,他后悔又自责,那天应该提醒一下大非的。
从敞开的窗户跃进来一道黑影,正发愣的苏年眼瞳颤了下,张了张嘴,视线一触及来人,他又面无表情的看着窗户发愣。
来人是独眼骨,他知道了红犰将事情都告诉了苏年,也知道苏年夜闯皇宫向皇上要人,还知道苏年疯之前,一直问赤墨的尸体在哪儿?皇上告诉他,尸骨无存,一夜之间知道了太多,承受了太多,最后这四个字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独眼骨本来并不想管,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终是来了,并不是为了宁王,而是为了赤墨,此时见到苏年,他倒是十分意外,原本那俊美少年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瘦的脱了相,发未梳,衣服也没穿好,憔悴的不像话,但是独眼骨心里反而升起一丝欣慰来,最起码,赤墨不是白白付出的。
“王爷,赤墨要是看见你这样,他肯定要心疼死了。”独眼骨走到苏年圆桌对面坐下,苏年没理他,他陪着他看了会儿窗户,开口道,“当初也算是我让他去保护你的,之后我劝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但是他总是不听呢。”
苏年微微垂下眼帘,然后侧头趴在桌子上,还是没有说话。
“他曾为了不去远的地方,接了快二十个任务三天内完成,只是为了空出自由的时间多和你在一起,”独眼骨笑了笑,“你说他傻不傻?那得不眠不休才有可能空出时间来。”
苏年微微弯了弯嘴角,眼角泛红。
“他从十四岁之后就没受过重伤,可是之后的每一次伤都与你有关,其实,我和红犰一样,都觉得你不值得他如此,但是他每次提起你,那张脸都笑的特开心,整个人都在发光,王爷,赤墨告诉过我,你是照耀在他头顶上的太阳,耀眼也温暖,他身上让我看见的光来自于你,这对于身处黑暗的乌影来说有多么珍贵,无论他在哪儿,你都能让他如此,不过如果你这样下去,他头顶的太阳就要消失了。”
“他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如果你想为他做点什么,那就好好爱惜自已,你安好他才能……瞑目。”
——你是我…和小非遇到过的最好的人,我们身为乌影,从未被人真心待过,更何况是被喜欢,不管以后,我身在何处,都希望,小王爷你能平平安安。
苏年闭上发烫的眼睛,将脸埋在双臂之间。
“好好睡一觉吧,如果需要,你就在冰湖西面的树枝上绑条带子,我会在亥时去冰湖那等你,你有多伤心,有多想他,我可以听你说。”独眼骨将桌上的安神汤挪到苏年跟前,从怀里取出之前赤墨放在他这儿的信,放在安神汤旁,“这是之前赤墨放我这儿让我给你的。”
独眼骨起身走到窗户前,回头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少年,失魂症?他忍不住想,沉入沼泽的赤墨,他的魂魄是否在那儿徘徊?突然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
“他在净污坑。”
房间安静了下来,趴在桌子上的苏年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看着桌面上的信,伸手拿过来,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他低头愣愣的看着,像是要把它看透似的。
一滴泪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顺着苏年苍白的脸颊,在下巴处凝结,然后滴落,‘啪嗒’一声掉在信封上,苏年愣了下,急忙用袖子把水珠擦掉,可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怕把信封里面的纸给弄湿了,将信放进了怀里,站起身,到水盆那儿洗了把脸,然后将那碗凉掉的安神汤喝了,躺在床上,双手覆在怀里信封的位置,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苏年一直封闭在一个循环里,从第一次见他到最后一次见他,他仔仔细细的想,想来想去,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开心的,他陷在那些回忆里,一遍一遍的想,知道大非和小非是同一个人之后,又把他们之间联系起来想了无数遍,假装他还在他身边,所以他害怕睡觉,因为会做梦,梦到他不去面对的事实,他疯了吗?也许吧。
这一觉苏年从巳时睡到酉时,醒来吃了点东西又继续躺回床上,伊嬷嬷见他愿意睡觉,自然高兴,又怕他惊醒,就守在床边。
苏年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伊嬷嬷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他坐起身,摸了摸怀里的信,下床,拿过一旁叠放好的外衣,走到窗户前,轻轻打开,然后翻身出去,这里是偏宫,因为苏景荣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苏年的病情,偏宫里就只有伊嬷嬷在。
苏年穿上外衣,把发带咬在嘴里,学着大…赤墨用手指顺了顺长发,然后抓起,拿发带绑了起来,他要从皇宫中溜出去不难,毕竟他小时候经常干,所以他轻车熟路的出了皇宫,在宫墙外,他茫然的站了一会儿才抬脚离开。
净污坑在哪儿苏年不知道,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街道,夜里人不多,但是不时有声响传来,每每传进苏年的耳里,他都不由自主的会心悸,他抬头四下看了看,边上的屋顶没有人影。
“孩子,你是不是迷路了?”
无神的双眼朝身边的老者看过去,苏年愣愣的点头。
“那你知道你住在哪儿吗?”老人家的家就在后面,他看这个少年已经在他家门前一动不动的站了快半个时辰了,“我送你回去?”
苏年缓缓眨了下眼,张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他在净污坑。”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老人家愣了愣,他住在皇宫附近,自然知道净污坑是什么地方,看这少年这模样,想必是有亲人被宫里人送去那儿了,“我知道那个地方,但是现在已经亥时了,要不这样,你明天再去,要是不嫌弃的话,晚上在我家休息一晚?”
“不行,”苏年摇头,抬手随便指着某个方向,“在那边吗?”
老人家摇头,“那儿有点远,走过去起码要一两个时辰……”
“那边?”苏年又指向另一个方向。
老人家看了看苏年,转身,抬手指着某个方向,“在那边,你可以走那边那条小路,会比较快一些,你可以等天亮再去,那边毕竟是沼泽,要是……”
苏年点了下头,抬脚就朝老者指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朝老者道了谢才离开,他走了好一会儿,四周逐渐变的寂静,只剩他一个人在月光下走着。
‘小王爷,你走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呀?’
苏年转头看向身边,黑衣人蒙着脸,正满眼笑意的看着他,“知道了,我用跑行了吧。”
‘行啊,’黑衣人指着前面,‘那我们比比看,谁先跑得赢月亮。’
“喂?”苏年看着黑衣人往前跑,赶紧抬脚追了上去,“你又耍赖?”
‘哈哈哈,兵不厌诈,这可是小王爷你说的。’黑衣人笑道。
“你就记得这些?”苏年边跑边喘边道,“我说过的话,你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说黑衣人在跑,倒不如说他是在飘着,‘小王爷说的话,我都记得。’
苏年沉默了下,才轻声道,“骗子!”
一片云层渐渐将月亮遮住,在昏暗的小路上奔跑着的少年,也缓缓没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