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黎国皇帝大寿,大赦天下,赋税减半。
对咱们老百姓来说,自然是美事一桩,但是对于阎罗岭来说,此举,着实让人愁得头发晕。
这不,一大早,长安的屋子里便传出了满口不停的抱怨。
前来汇报的小哥,看了一眼梳妆台前的女子,愁绪似乎更浓了。“老大,今天又有一百新人慕名而来,您看如何安排。”
此人叫石头,是阎罗岭的三当家,他口中的老大,便是这位一大早就坐着描眉画眼,没有挪窝的女子,长安。
石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嘬着牙犯愁,脸都愁得快皱成一朵菊花了,焦急的绕到眼前女子的另一边,继续说道:“我说老大啊!要不封山吧,就天天这么往里收人,咱们寨子可要赔死了!”
长安似是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呱噪,只是一心看着手里的铜镜,不满的皱皱眉。
今日这款胭脂似乎太过于艳丽了,不甚好看,哎……
只看着长安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随即拿起桌上的棉布在面颊上轻轻拭了几下,瞧着面上的胭脂稍微淡了一些,这才略微有些满意。
“哎呦,老大,你到底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啊。”石头郁闷的把她手里的镜子夺了去。
“听见了,听见了!”长安一柄发簪破空而出,趁着石头躲避的功夫顺势把镜子抢回来。
看着石头稳稳落地,长安嘴角隐着一抹微笑,看似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朱唇轻启:“石头,你看我今日的胭脂可好看?”
“老大!”石头无语了,走过去将插在柱子上的发簪拽下来,放回女子梳妆台上。
这把戏从小玩到大,现在老大一抬胳膊自己就习惯性的翻跟头,都快养成毛病了。
石头看着对镜自赏的长安,暗自腹诽,自从遇到那个祸水,老大绝对是失了魂儿了,得找后山的神婆来给招招。
长安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位直男,胭脂的事情问他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便没有追问下去。
想着刚才他的提问,托着腮回道:“山下不是还有地方么,让他们去翻翻土,种几亩地,挨着建几排屋子不就成了。”
“说的倒是轻巧,建屋子又不是吹口气就能成的事,落户了阎罗岭,又得从账上支银子,那徐先生又得……”
长安开口打断了石头的喋喋不休,“好了好了,我会跟徐先生说的。石头,你去处理吧,我去看看顾公子。”
说罢,长安起身拍了拍自己这身粗布衣裳,也不知刷洗了多少次了,将衣角揪一揪,站在一面落地镜前转了几个身,又将卷起的袖子放下,甚是满意的笑了笑,还未等石头再张口,便已经花枝乱颤的跑了出去。
石头一人独留原地,拿起被他家大当家扔下的小铜镜,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口中喃喃自语:“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啥也不是!
其实,长安生的是极好看的,即使未施粉黛也不比那天下第一美女柳若云差。她的五官很是分明,只因常年奔波,皮肤被阳光晒成小麦色,光滑的皮肤在阳光下反而带着蜜色光泽。
而长安口中的顾公子,便是石头他们口中的祸水。此人名叫顾里,字泫之,一嘴的京师口音,是长安捡回来的。
这两个人的故事,就要从那个雨季开始说起了。
时间倒退到六月中黄泉涨水的那一日。
接连几天的大雨让黄泉的水狂暴而凶猛,河水咆哮着奔腾而下,发出雷鸣一般的声响令人震耳欲聋。
即使有经验的船夫也绝对不会冒险渡河,更何况,这里可是黄泉!
河西岸,一白衣男子紧紧的蹙着眉盯着面前的滚滚河水,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之色,愈发让棱角分明脸上透着的一股子冷俊。
只见他转头对身旁的黑衣男子命令道:“惊风,我们兵分三路,桃源村集合。”
“主子……”黑衣男子似乎想说什么,被白衣男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属下领命!”
男子不再多言,吞下一颗药丸,便独自向前走去。
只见他手执几块圆木,飞身而起,将圆木扔到河水中,脚尖轻踏,借着浮木,几个起落,便稳稳的横跨了这翻滚的河面。
河岸不足半里处便是阎罗峰,入眼断崖峭壁直耸入云。
男子刚刚站稳,便猛烈的咳嗽起来,快速从怀中又掏出一粒药丸,吞入口中,稍作片刻停息,便朝着眼前的石壁攀爬而上。
耳边的涛声依旧翻滚不停,却不知,从他踏上黄泉河岸的那一刻,行踪早已落入阎罗岭的掌握之中。
是夜,圆月高挂,月前偶尔飘过一抹乌云。
一片寂静的山洞里,偶尔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清脆悦耳。一赤足女子,身披一袭雪衣缓步走在石板上。
明日便是十五,今夜的长安又做噩梦了。梦中情节已经重复了快十年,只是今日似有不同。
既已毫无睡意,便再次来到弥罗洞,想着梦中最后见到的男子,一袭红衣,席地而坐,低垂着眼脸,修长的手指舞弄着琴弦,如墨的发丝似在随音而动,不禁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浸在寒潭中的长安,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梦中的琴声,行云流水,暖若春风。
忽然,一阵铜铃声打扰到了潭中的女子,她不悦的睁开了双眼,稍作片刻,嘴角竟然扬起一抹笑意,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竟然能闯过桃林?有意思。”
长安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兴味,嘴角的笑意也变得越发肆意起来。一头沉入潭底,向外游去。
话说,在这个月不黑风很高的夜晚,一小片乌云愣是阻止了明月泄辉。
顾里步履有些不稳,正在忘情的欣赏着山野间的一片漆黑,久久不舍离去。当然,顾里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居然迷路了,即使这是事实。
从断崖一路攀爬上来的顾里,步入一片桃林,谁曾想,自己竟然在这桃花林里兜兜转转走了快六个时辰。
此刻的顾里饥肠辘辘,心口阵阵作痛,意外的是白色长衫依旧如新。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瀑布下,顾里见四下无人,将衣摆扎起,蹲在潭边喝水。
潭中之水,冰寒微甜,喝了几口,竟觉得心口处舒服了许多。
捧着捧着,清澈冰寒的潭水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女人的脸。
此刻,月亮忽然从乌云背后闪出头来,一片银色月光泼泄而下,映得潭中女子的脸异常煞白。
顾里先是一脸呆,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谭边。
长安一脸欣喜的从谭里慢慢浮出来,恍惚间,此人与那梦中之人颇为相似。
只是……
这人怎么晕过去了?
往后,长安与人聊起二人的相遇,面上颇为甜蜜,毕竟细细想来,或许还是带着些许浪漫的。
月夜、桃林、山泉、孤男寡女,基本条件算是全了。
白衣尽湿的长安趴在顾里身边细细端详,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哥,眼生的紧。此人能横跨黄泉,穿过桃林,着实有些本事。
只是,有如此能耐之人,怎么这么不禁吓……
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长安见来人没反应,便大着胆子将他翻转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脸,“喂,醒醒啊。”
眼前的男子皮肤白嫩,手感更是绵柔。那双眼睛虽然紧闭着,但定然生的极为好看。从眼角到眼尾,好像工笔白描的墨线无比流畅,睫毛很长,浓密却不卷翘,此时正直直的向下垂着,就像是漂亮的黑色凤翎。
夜色已晚,长安想着把他丢在这里,也是丢了侠女风范。
毕竟,长安认为,在必要的情况下讲究一下待客之道,是非常重要的,比如现在。
于是,月光下,浑身滴水的白衣女子,弯下腰一把握住一男子脚踝,一路将这个弱不经吓的男子拖着回了寨里。
明亮的烛光下,三个人直勾勾的盯着这个陌生男子,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老大,这是谁?”石头语气中多是无奈。
大半夜的一阵疯狂的拍门声,吓得自己现在头都有点疼。老大这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自己很确定,此人并非这阎罗岭之人。
长安摇摇头,眼神中透露着心疼。
自己干净整洁的床啊,上面躺着那个人过于脏兮兮的,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总不能让客人打地铺吧,况且还是一位长得如此好看的客人。
荷花眼瞅着自己老大笑的逐渐有那么些猥琐,轻咳一声,“老大,真的不需要换一身干净衣物吗?”
“不要!”长安果断的拒绝,无法向他们解释碰瓷这一工作的常规操作,义正言辞的说道:“人家毕竟是客人,要是醒来,丢了东西,你还能说得清吗?咱们是土匪窝,只抢不偷。”
荷花跟石头对视了一眼,老大说的好像有道理,但是,我们虽然叫山寨,可并不是土匪啊,好像也没抢过别人吧。
当然,后来他们懂了。
这多年顶着山寨的名义从未干过打家劫舍的事情,头一次干,就来了一票大的!
他们老大亲手抢了一个公子回来!
还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