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醒来第一次看到太阳。
宫门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黑甲侍卫,那铠甲在冷光的照耀下,闪着诡异的光,前后两排都是衣袂飘飘的仕女。
欧阳子清躺在六人抬的轿撵上,仰头朝上看。
天空瓦蓝。
浓密睫毛挡不住穿过云层飞来的光,圈圈白鸟在头顶盘绕,冷气精明地顺着衣角侵入每寸肌肤。
欧阳子清眯着眼裹了裹衣角。
转头,入目是窈窕生姿的近仕,腰肢晃晃袅袅勾得她意乱心烦。
“快点儿!”
近仕嫌恶地催促抬轿之人,又转身朝向她,换了张脸,“小小姐,事出紧急,秦王连下十二道急诏,与各位大人已在寒光殿等了您三个时辰。发了好大的火!”
躲在细细攘攘的帘后,欧阳子清刻意避免与近仕对视,寥寥应声,提溜着脑袋仔细琢磨她的话,想着到时如何应付。
记得来之前,有个男子告诉她,这次入宫至关重要,事关生死,定要谨慎小心。
那男子当她是妹妹,府中上下则尊称她一声,小小姐。
轿撵被六个女子抬着,隔着肩膀一寸悬在空中,飞快在过道漂浮。躺在上面不觉得有悬空之感,如履平地。
一会儿,她要被抬到平星国最尊贵的地方,寒光殿。
近仕一衣带水,步伐轻盈,看起来有些修为,她挑开柔纱,探过头,柔声道:“六公子嘱咐,定要照顾好您,少了一根寒毛唯我们是问,一会儿您进去后定要谨言,看在老王爷面上,秦王怎么也会网开一面。”
六公子,她的哥哥。
三个时辰前,他将一身血渍满是伤痕的她拖回,塞给她几十颗难吃的药丸,给她扎了个歪歪扭扭的绷带,逼着她裹上层层衣物。
据说她便是被那恶灵巨兽给伤了,记忆也是那时没的,但六公子刻意告诉她不可向外人透露自已与恶灵打斗过。
看着近仕精睿的眼睛,欧阳子清轻飘飘地摆了摆手,抽出伏在轿撵上酥麻的胳膊,往右翻身,忽然,痛感从手心顺着胳膊一直到肩膀,最后在全身炸开了花。
忍着疼痛,合上眼帘,满脑都是三个时辰前手臂上那条笔直的血痕。
她实在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臂上几条绷带不安地往外冒,有的落在身下一层纯黑毛毯上,她赶忙拾起来塞进袖口。
指尖划过几缕绒毛,像在挑逗一只黑猫。
又觉得奇怪,便问,“秦王......所为何事?”她声细如丝,被恶兽打的内伤还完全未好。
“寒光殿百年未启,必有大事!今日秦王亲启寒光殿,老王爷才不得已将小小姐送了过来。”
仰望烈日玄空,欧阳子清深深吸了口气,心中不停地念叨着“寒光殿百年未启,必有大事!”。
日光惨白,寒光宫却被熏得无一丝暖气。寒气裹挟着宫内景物,寸光不进,脚下冰云脆脆,一步一寒。
“出了什么事?”
近仕沉吟,“别的不知,倒是近日高良山屠城事件传的沸沸扬扬。”
“屠城?”
欧阳子清紧皱眉头,抓着身下黑绒毛毯。
“是呀!高良山几十座城池灵修者一夜间被屠杀殆尽,尸骨遍野,寸草不生,灵修者魂灵飘荡在外。已成了鬼山!”近仕悬在轿撵侧边,用力哈着腰,怕她听不见。
丝线被拉断似的声音进入耳朵,绕着太阳穴侵入欧阳子清脑海。
“您身上,不就是高良山上千年玄狐皮嘛,寒光殿至阴至寒,这千年玄狐皮可是最好御寒之物,一匹可抵一城池!”
“是么?”
欧阳子清抿嘴惨笑,低头看了眼身上,层层裹裹像个球,眼皮止不住抽了几下,这惨白的毛绒倒像是催命的符。
......
“小小姐,到了。”
抬眼,一宫殿横现于前,通体深黑,高屋建瓴。
门匾上“寒光殿”三字气势磅礴,字里行间渗着寒气。一砖一瓦兼由至阴至寒千年寒光石融制而成,历千万年不变不化。
欧阳子清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
六公子曾说,寒光殿下关押的是死刑犯,里面怨气森森,若闭上眼还能从耳边吹来孤魂哀嚎。
她忍着浑身撕裂的痛感,裹紧衣物。
抬步。
下轿。
一步一阶。
许久,才到门前。
大门缓缓开启,发出振奋欢呼,耳朵被震地发慌。只听到近仕扯着嗓子喊道:“小小姐到!”
殿外冷光横飞而去,银光柱照射进去,将面前黑漆石砖照出五彩的光。冷光背面,黑压压一片,林立百人。殿内虽掌了明灯,洋洋数百只,灯光却弱得很,殿内仍旧昏暗不已。
欧阳子清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在男官女官隔开的过道中间横穿而过。
余光扫及,却见周身男女一一跪下,朝着她行礼。
欧阳子清低着头,盯着地上黑压压的方砖,寒光殿大而宽阔,殿内墙壁和石柱云纹秘饰,在黑色中时而攒出几条金线,显得寒光殿神秘又高贵。
她攥着衣服里的绷带缓缓前行,直到第二层平台。
抬头看着最高处,一男子危坐于黑檀龙椅上,秦王黑袍隐身,头戴帝冠,青黑华服,云纹暗饰。冷光倾倒进去,几缕穿过长长黑道照在他脸上,周身透着幽冥之气。
秦王两边分别坐着四位王爷,皆黑衣华服,端庄静坐,此时三位王爷齐刷刷地望向这边,可最右边那位却体态微斜,眸子微闭。
似乎是睡着了。
欧阳子清浑身紧颤,她一团白衣,就如漆黑夜晚中唯一的一颗星辰。
这......是否不妥?
却见秦王微微欠身,“小丫头可算是来了。”
他声音浑厚,在空旷的殿内飘荡,给人一种威严之感,可声音中却还是有些颓弱。
欧阳子清紧紧攥着衣角,脊背笔直挺立,并未向他行礼。
她记着六公子临出门时严肃地告诉她,“切记,不必朝任何人行礼!”
秦王眼眸微亮,脸上是诡异的笑,帝王的威严扑面而来,欧阳子清依旧平静地看着地面。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哼!可算是来了!你可知满朝文武等了你三个时辰,秦王连下十二道急诏,遣近仕请了多少次。”
循声望去,是个身着黑袍的男子。
他面色白皙,一头银发,手上握着的那支巫师玄杖如透明水晶般。欧阳子清一眼便看到了他那双阴鸷的眸子,殿内,百人林立,唯独秦王让她胆颤。
这或许就是帝王之气吧。
“国师。”秦王微微抬手,瞟了一眼她,“无妨。”又见秦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再问国师,“那边可有消息?”
国师道:“回禀秦王,派暗探去了几波,并未有结果,只是近日流言颇多,全是对小小姐不利的。”
欧阳子清心下冷笑,这流言恐怕就是国师传出去的吧!
“哦?”秦王似是不信,“国师都说是流言了,想必国师也不会轻信吧!”
“秦王不知,如今整个平星城都传遍了,大街小巷都在传高良山百万灵修者全葬于小小姐之手,只是您久在深宫忙着处理政务,不知外面光景,一时不曾听闻罢了。”国师冷冷地看了一眼欧阳子清,随之又低头继续道。“微臣知小小姐贤良,可再怎么也堵不上这天下悠悠之口啊!”
“说来听听。”秦王坐直身子,颇有兴趣。
“三月前,高良山忽灵气大盛,微臣本以为只是灵脉晃动,便并未在意,可一月后高良山竟断了消息,微臣担心有所异变,便差人探查,可这暗探去了一波又一波仍了无音讯。”
秦王面无表情,淡淡扫了一眼欧阳子清,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确有此事,不过这又与小丫头有何关系?”
“秦王不知,坊间忽然传出小小姐三月前在高良山附近露面的消息。微臣确也不信此事,小小姐一生磊落,怎会做出如此残害生灵之事,便又差人继续探查。”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