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竞从小就在影壁跟前玩耍,砖混结构的影壁表面一些皮层脱落的地方修补痕迹十分明显,这是爹爹林建赢的杰作。
林建赢是将八尺拽成一丈花的穷苦庄稼汉,老宅院的墙壁脱皮掉渣后,他会像小炉匠一样和泥修补;及时程度不亚于小炉匠钉碗补锅。
林建赢被生产队派到秦岭拉运玉米杆去了,16岁的姐姐莲翘是生产队正式社员,下地干活去了,一天挣7分工不能缺勤。
家里就剩下双脚缠裹得像萝卜头一样的天竞娘林周氏。
林周氏35岁,“皇恩浩荡”的生产队不再强迫她下地干活。
但35岁以下的小脚女人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村上开办公共食堂后,没收了各家各户的灶具;林周氏不用做饭,任务是织棉纺线,缝制鞋袜。
林天竞走进林家老宅,5分大的庄基便就展现眼前。
上套是两面淌水的褡裢房住大伯一家13口人。
东西两边是一面淌水的偏厦房,住二伯一家 13口人。
头门上是5间一面淌水的厦房叫倒厦,林天竞一家4口人在里面居住
5间倒厦一间被门道占用,一间半是厨房和半截炕,另外两间半一间是姐姐莲翘的卧室,一间半是爹和娘的卧室。
半截炕是林天竞的卧室,这是因为从卧室去厨房中间要留一条过道,剩下的地方只能盘半截炕,才有这个称谓。
半截炕连着厨房,厨房一做饭烧锅,半截炕就暖和。
林天竞4岁起睡在半截炕上拥有自已的独立“王国”,似乎比城市孩子还“优越”。
倒厦里传出“吱嗡吱嗡”的响声,那是天竞娘纺线的声音。
纺线声来自娘的一间半卧室,林天竞轻手轻脚踅摸到卧室门口;见娘盘膝搭窝坐在地上的草团上,手中摇着纺车;“吱嗡吱嗡”鸣唱着永不停息的歌。
林天竞泪流满面,不知该对娘说些啥话才好;纺车的“吱嗡”从小就印记林天竞的脑海中,融化在他的血液中。
娘在35岁之前,白天要在田地里干活,到了晚上,便就点起昏暗的油灯开始纺线。
棉线纺够了,娘喊来大娘、二娘、八娘、九娘开始经布。
几个妯娌在老宅院里说说笑笑,钉上几根老橛,把线轴放在一边,从线轴上引出一根线头来;再将线头固定在最边上的一个老橛上,这是经布的起始点。
然后按照一定的顺序和规律,从第一个老橛开始,向上绕过第二个老橛,再向下绕过第三个老橛,如此反复,形成一种交叉的线网结构。
挂线过程中,要不断地用手或者简单的工具(如竹片等)来梳理棉线,确保线与线之间不会缠绕,并且保持适当的间距。
这个间距对于后续织布的密度等质量因素非常重要。
而且,每绕过一组老橛,经布经验丰富的大娘会停下来检查线的张力是否均匀。
如果张力不均匀,织出来的布就会出现松紧不一的情况。
大娘在检查线的张力时,还得根据织布的尺寸需要,来确定经布的宽度和长度。
宽度由老橛之间的距离来控制,而长度则是通过不断地添加棉线来积累。
当达到预定的长度后,就会把线头固定在最后一个老橛或者专门的固定装置上。
经布完成后,娘会小心地将经好的线从老橛上取下来卷在一个卷轴上,以便保存和后续的织布操作。
经布程序结束后,娘拿出外婆给的“疙瘩药”答谢大娘、二娘、八娘、九娘。
每人只能馈赠一小块,拿回家给儿子、孙子服用,治疗消化不良等顽症。
“疙瘩药”是外婆的祖传秘方,只有帮助天竞娘干活的大娘、二娘、八娘、九娘才能得到。
经布程序完成后,接下来就是织布。
娘要坐在织布机上来回穿着线梭,嘎吱嘎吱有节奏地织出长长的棉布来。
娘是外婆的唯一的闺女,两个舅舅和一个表哥未成亲前的衣服鞋袜全由娘来完成。
林天竞家4口人,外婆家4口人,娘一年四季在为8个人的穿戴忙碌。
林天竞的记忆中,娘一年365个夜晚,没睡过一晚上长明觉。
娘一手摇动着纺线车,一手捏着棉条,纺线车“吱嗡吱嗡”,一圈一圈地转着,白绒绒的棉条就变成了又白又细的线条。
林天竞三四岁时,总喜欢坐在纺线车旁,听娘讲她童年的故事。
纺车由脚架、支架、纺线轴及大转轮组成。
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两家8口人的穿戴全仰仗这架劳苦功高的纺线车和娘那双巧手。
林天竞的记忆里,娘就像一架永不歇停的机器,没日没夜地劳作。
晚上纺线嫌费煤油,娘便练习不点灯纺线。
随着纺车大转轮的转动,“吱嗡吱嗡”的歌声时急时缓,时高时低。
林天竞伴着“吱嗡吱嗡”的纺线声进入梦乡,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看到娘还坐在纺线车旁忙碌。
有一次,林天竞看到娘纺着线,头一点一点的,像鸡啄米。
便就喊了一声“娘”。
娘一下子睁开眼,说:“你看我,差点儿就睡着了。”
娘揉揉眼,起身去外屋洗一把脸,接着又纺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纺线车“唱”个不停,外婆家和林天竞家8口人,身上的衣服和穿戴便齐齐整整……
林天竞把脑袋倚在卧室门的门框上凝视着坐在屋地上纺线的娘,默默流了一阵子泪水后,冷不丁喊了一声“娘”!
娘吓了一跳,停了纺线回头来看,见是自已的儿子,长长吸了一口气笑道:“是你这个碎猴猴,怎么待在外婆那里不想回来啦!”
林天竞嘻嘻哈哈笑着,跑到娘跟前说了声:“娘您看,外婆给你带回啥了!”
林天竞说着,将用白帕子包裹着的那卷物事递上去。
娘打开来,见是几张高粱面烙饼,眼睛里含着泪水道:“现在千家万户没吃的,你婆竟……天儿,”娘喊了声,从五张烙饼中拿出一张递给林天竞,道:“你婆让你带回来的是烙饼,你吃一张,剩下的给你姐、你爹留着!”
林天竞没有接娘递过来的烙饼,不能理喻地说:“我婆让给娘带的,娘你怎么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