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煮烂了，太阳已经落山，黄昏的西土壕里，低空中的蝙蝠来去飞窜。
林天竞的姐姐莲翘，手中端着一只搪瓷碗排队等待分牛肉。
等候分牛肉的十六、十七两队社员分开来排成长队。
队形漫过西大壕的慢坡延伸到大路上，还有社员拎着瓶瓶罐罐往这边赶。
1500口人的林家坞第十六、第十七两个生产队，这两年过年也吃不上猪肉。
队长林育才和马之声冒天下大不韪，宰了患了病的老黄牛、大黄牛给大家解馋。
终于等到分牛肉的时刻，第十七队这边的队长马之声、会计拉拉几个人将煮熟的牛肉过了称。
老黄牛煮出来的熟牛肉是420斤，第十七生产队700口人（不分大人小孩），按照人头每人分6两熟肉。
大黑牛熟肉480斤，第十六生产队800口人，每人也分6两熟肉。
林存粮开始给第十七队每家每户切肉分配，赵尼子分配第十六生产队。
林天竞家四口人分了2.4斤牛肉，莲翘姐将分到的肉盛在搪瓷盆子里和林天竞轮换着拿回家。
天竞娘将2.4斤牛肉切下多一半用井绳吊进水井里面，等天竞爹林建赢回家后享用。
剩下的一小块择了根葱凉拌了，天竞娘、连翘、天竞三人美美过了一次肉瘾。
牛肉的香味胜过老鸹肉，林天竞嘻嘻哈哈笑道：“牛羊猪肉天下最，我们啥时候才能放开肚子吃牛肉、羊肉和猪肉……”
……
严酷的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后，公共食堂随之消弭；林家坞重新分为第十六、第十七两个生产队。
林天竞14岁上六年级，做了第十七生产队记工员。
记工台是在西城门楼的弯弯槐树底下，是一块青石条路碑做成。
西边的太阳正在落山，林天竞便坐在青石条石碑做成的记工台前；屁股底下压块半截砖头，两只胳膊肘支撑在青石条上托起圆圆的脸蛋，乌亮的眼睛就像山涧成熟的黑葡萄；等候社员前来记工分。
记工员没有报酬，但必须写诸如蓇葖、扫帚、扬场、吆碌碡、打胡基、铁锨、笸篮、簸箕这些生僻字。
林天竞是六年级学生，生僻字难不住他，生产队长马之声提议叫他做记工员。
那是一个讲奉献的时代，小学生作文千篇一律地写自已做好事的故事。
譬如帮老大爷掀车子，帮生产队喂鸡喂羊。
小学生义务给生产队记工分是做好事的最好体现，林天竞当仁不让。
林天竞经生产队长马之声提名做记工员，还得社员大会通过才算数。
林家坞第十七生产队的社员大会一向七扭八裂，通过一项决议可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但林天竞做记工员一事社员大会一致通过。
社员大会是生产队权威机构，生产队一切方针政策都要经过社员大会。
第十七生产队有800亩土地分东西南北四个片，哪片土地种植什么作物，都要经过社员大会讨论通过。
社员大会坚决民主集中制、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民主风气可圈可点。
林天竞坐在青石碑记工台前，先将一张“示意图”平铺上面。
“示意图”是全队男女社员的基础工分表，基础工分经过社员大会评定通过，每个人包括生产队长都没有权利更改。
记工程序开始后，社员拿着“工分本”前来记工分。
工分本由社员自已制定，一般是32K大，上面写上劳动者的姓名。
社员自已申报当天干的活路，林天竞根据他的基础工分，将应该获得的工分值用钢笔写在工分本本上。
也有子女代劳父母申报工分值的，只要申报真实，林天竞照样会给记工分。
记工分的内容包括日期，所干活路，工分值。
每个月底，会计拉拉都会深入社员户收集工分本，拿到生产队会计室进行统一登记造册存档。
拉拉汇总工分的依据是林天竞的钢笔字，林天竞的钢笔字没有人能仿造出来。
会计拉拉汇总每个社员的当月的工分时，监督检查组也查找造假作弊行为。
监督检查组由队长、副队长、妇女主任组成。
发现作弊违规者，一个月的劳动那就白干了。
林家坞第十六、第十七两队300户人家1500口人百分之八十姓林，牛、马、朱、杨、章、高、陈十几个杂姓只占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八十的林姓人口分南院祠堂和北院祠堂。
北院祠堂人多，南院祠堂人少；北院出过大官一直压着南院祠堂。
南院族人不服气，联合牛、马、朱、杨、章、高、陈十几个杂姓对抗北院。
生产队是集体化运动，给两院争斗提供了丰厚的土壤。
两院大人暗流涌动争斗不休，小孩从懂事起心中也有隔阂。
红白喜事南院不去北院，北院不鸟南院。
记工台上也是阵营分明，林天竞属于南院，簇拥他身边的小孩自然是南院的。
小屁孩是接班人，除过三夏、三秋大忙季节，15岁以下的不下地干活；倘若干活也只挣5分工。
小屁孩围在林天竞身边为的是凑热闹，其次是了解一下社员的基础工分。
要是能在凑热闹的同时听听高凤鸣抑或林大文讲书，那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了。
第十七生产队一个精壮男劳力干一天活挣10分工，10分工是一个劳动日值。
一个精壮女劳力干一天活挣7分工。
男女不同工同酬在生产队时表现突出，但谁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男女社员的基础工分是在社员大会上评定决定的。
天刮风下雨不能下地干活，冬日天短夜长，是开会评定工分的最佳时间。
生产队长马之声敲响悬挂弯弯槐树上那口破钟，男女社员便一个不差地走进会场。
北场里的饲养室是林家坞第十七生产队的固定会场。
一二百社员挤在饲养室里，槽巷、牛圈、大门口全是人。
黄牛不受影响地吃草、回草，“喳喳喳”的声音不输交响乐，有社员便闭目养神，开始睡觉。
高凤鸣、林大文趁机编段子吟唱顺口溜：“开会槽巷坐，少提意见多通过。黄牛回草喳喳响，梦见周公和婆娘。集体大田磨洋工，自留地里抖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