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有道:“敌不动,我不动。”莽撞先手普遍来说更容易露出破绽,所以无论是禽兽里的高端猎手还是战争中的老辣将军,总是喜爱暗中蛰伏、寻找时机。
若是面对随时可能取自已性命的狡诈敌人,枭栩也必定会更为谨慎,可是现在他的对手是冠九霄,那就没有任何需要顾及的了。
他只想畅快地打一场。
紫鞭长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发起攻击,不留丝毫情面地抽向前方的高大身影,冠九霄虽身形健壮,动作却十分敏捷,脚腕转退一步就躲开了这一记凌厉的抽打,与此同时手中长枪游龙般刺出,直攻胸膛!
枭栩展现出了惊人的灵活性与反应速度,面对长枪的前两招攻势,他左右侧身灵活躲开枪尖,第三招袭来时却没办法侧身避让了,千钧一发之时,青年立刻弯下腰身,柔韧的腰肢弯着出令人惊叹的弧度,起身时抬腿踹开了将军的枪杆,借力向斜方后撤,两人再度分开距离。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因此沸腾了起来,活络的筋骨酥酥麻麻的,带来难以想象、无法言说的舒畅感,枭栩咬了咬舌尖,笑道:“再来!”
“好。”冠九霄看着枭栩的状态,心里便有了底,知道对方并无大碍,于是愈发放开手脚。
软鞭和长枪再次碰撞,练武场中的寒气都仿佛要被融化。
在战场之上,长枪素有“百兵之王”的美誉,杀伤力极其巨大,而吃惯战场黄沙的冠九霄,其枪法自然也是朴实无华,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每一招都是直奔敌人要害,力求一击必杀。
相比之下,长鞭的攻击范围较广,但力量相对较小,如果不能巧妙运用,很难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故而长鞭这种兵器则更多被用于自卫,且十分讲究使用者的技巧和灵活性。枭栩并非常年习武之人,能够与他人对敌交锋,可以说完全是凭借着自已的天赋异禀。
如此一来,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枭栩都显然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但是骄傲的枭丞相又不想这么轻易地输掉,更别说是冠九霄本就有意相让的情况下。
不能靠武力取胜,就只能想一些其他的法子咯。
几个回合后再度分开,枭栩急促喘着气平复呼吸,眸光一转,注意到虽然练武场中央台子上的积雪为了防止滑倒被清理干净了,但是台子周围那些树木上的积雪却没有,心下有了主意,手腕翻动,鞭尾打在空中啪啪作响。
这一次再出手,枭栩主动装作不敌的样子不断后撤,不动声色地把人向练武场的边缘引过去,行动之间甚至带上两分狼狈。
冠九霄关心枭栩的身体,本身就一直收着力气,生怕伤到对方,如今看枭栩似乎有支撑不住的样子,便立刻打算就此止住,行动迟疑了一下。
枭栩敏锐地抓住了冠九霄动作停滞的空档,轻眯双眸,一边按下鞭柄上的菱形按钮,一边狠狠向头顶的树枝上抽去!
这一记用足了力气且有寒刺加持的鞭击轻而易举地抽断了那并不细软的树枝,在树枝正下方的冠九霄躲避树枝还是轻而易举,但碎散开的雪花却不是轻易能躲开的,冠将军仅仅是被风雪迷了一下眼睛,腰腹就被柔韧的长鞭紧紧缠缚,脖颈贴上了冰冷的硬物。
雪花柔柔落在将军的头顶和双肩,仿佛刹那间还是好年纪的青年就白了头,冠九霄看清后才发现,这练武场周围他之前从未在意过的、刚刚被枭栩抽断的树枝,竟然是梅树,上头已经散落了几个梅花半开的骨朵。
男人转过头,双颊被寒气冻红的丞相头顶和肩膀也披上了一层月华,青年人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意气昂扬,弯起的朱唇和带笑的眼角都含着狡黠的光彩,比他肩膀上落的那朵半掩羞涩的梅花都要夺目,他看着他仿佛完成了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那般跟他炫耀——
“大将军,是我赢了。”
冠青云一时间竟然痴住,好一会儿才跟着笑,话语含混了呼出的白汽与说不出的深意。
“嗯,赢得漂亮。”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枭丞相依旧上早朝,不过不再是从前勤劳又辛苦地次次不缺席,在清闲无事的时候,大臣们就无法再在早朝上瞧见那抹让人害怕的紫棠色身影了,这让每次的早朝就像一场随即的胆量测试,大臣们永远不知道明天需不需要继续担惊受怕。
相当一部分人甚至为此私下会开赌局,就赌第二天早上枭栩会不会来上早朝,赔率随时在改变,想赢钱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某坏心眼的林姓御史还是凭借友人身份的内部消息成功小赚了一波。
呃,或许也不止“一”波。
然后盆满钵满的林御史就被张司使拿折子敲头教训,被拉去干活儿啦。
小皇帝独自处理政务愈发娴熟,但他还是会拿着一些决断不了的事情大费周章地悄悄跑去枭府,找先生给他解答,但是枭栩往往说不了几句,聪明的学生就可以处理完毕,然后剩下的时光就留给师生二人闲聊,帝王总是拿来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今天是五色美玉,明天是金丝小鱼,反正终归不会让自家先生感到无趣。
当然,这些都要适度,毕竟玩物丧志的话,可是会被先生骂的哦?
许忆安新年之后就像之前一样把自已关在房间里用功读书,他的努力不再仅仅是因为家族的期许,更是因为他想成为一个更好的官,不辜负林州百姓、许家亲人和小叔叔的期待,为天下人,做一点事。
他想考上鼎甲,名正言顺地站在小叔叔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风雨。
絮雪学识渊博,常常在许忆安不好意思拿简单问题去问枭栩时辅导他解惑答疑,三言两语便可将生涩的语句明白解释,许忆安钦佩不已,夸赞不断,絮雪一直笑着推脱“不敢当”、“谬赞”之类的话,可是每当小姑娘看着许忆安为了科举埋头苦学的样子时,垂下的眼眸总是暗暗划过不甘。
楚含锋解开心结之后,其实生活轨迹与之前差别也没多大,他还是日日守候在主子身边,偶尔出去办个任务,帮主子处理处理刺客,他仍旧为了保持身体素质练武,但是绝不会再透支身体。
凉月继续了她之前随楚含锋学武的大业,在不放弃自已的近身双匕的同时,小姑娘尝试了更多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是枭栩的长鞭,但是小姑娘一一试过之后还是觉得双匕更适合自已,于是在这一道上持续练习精进,额角的汗水见证少女的飞速成长。
落花本就爱研究医药,现在有了庄十方这个名医在身边可以请教,少女简直是日日泡在药罐子里,身上的药苦气简直比丞相身上的重得多了。
庄十方在负责枭栩身体养护的同时,还经常带着仓蜚跑到宸都那些晦暗的角落去,给那些贫民百姓免费看病抓药,不是像宸都这样繁华的首都就没有穷人,任何地方都会有落魄的另一面,区别不过在于多少与明暗。
聆风是近来整个枭府中陪伴枭栩时间最久的人,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经手,她完全不觉得这些事情麻烦细碎,只是为主子一天天身体变得更好而高兴,枭栩总想着不能把她拘束在自已身边,优秀的姑娘该有更广阔的未来,但是每次同聆风说,她都摇头拒绝,只想陪在主子身旁。
空尘最近似乎在忙碌着些什么,偶尔来枭府拜访也是匆匆来也,又匆匆去也,每当枭栩问他,他只是笑,转移话题问丞相自已送的鞭子可好用,身体如何之类,弄得枭栩十分无奈。
人们忙忙碌碌在自已的生活里,时间不知不觉就在指尖缝隙里溜走,而在积雪渐融,暖春将近的日子里,将军突然告知友人,自已马上就要离开了。
“这么快就要回杨州了?”枭栩知道,冠九霄不可能一直留在宸都,但是他没有想到冠九霄离开的日子到来得这般早,甚至等不到科举殿试结束。
“其实早就该回去了,我还拖了些日子。”冠九霄的目光从今天来枭府之后就一直落在枭栩身上,好似连移开一秒都舍不得。
“之前几场小摩擦没有大事,但是最近和西漠起冲突的频率不断增高,连范围也越来越大,我担心他们要有大动作。”
“……我明白。”枭栩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已的情绪,声音闷闷地问:“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早朝向陛下递交辞别的折子后,后天就出发。”
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确实是冠九霄的风格。
丞相垂下眼睛,偏头把茶杯放倒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知道了。”
帝王没有什么害怕冠九霄功高盖主之类的愚蠢念头,将军辞别的折子交上去后自然很快就得到了准许,卫珩禹在第二日亲自前往城门处送别,职位较高的官员俱是同行,且不论他们内心如何想,面上都是表现出一副真切不舍的模样,说着不一而足的漂亮话。
黑红色的军旗上,怒吼的虎首蓄势待发,下方庄严肃穆的军队齐整列阵,气势恢宏,士兵们高扬头颅,双眼炯炯有神,随时准备上场杀敌。
冠九霄在宸都很少穿上完整的铠甲,其实离开宸都这一路穿上一整套铠甲也没有必要,但是这是一种提振气势、向帝王保证使命的礼仪,所以大将军在今天好好地将自已从上至下装扮了起来。
褐棕色的皮甲上覆盖银色的铁丝护甲,金黄的腰带璀璨辉煌,虎形头盔下年轻将军的双目寒星一般锐利且坚定,他本就如山岳般的气势在此刻给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威压,似乎只是与他对上视线,呼吸都会被灼热的干沙和血腥气填满。
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支极为强大的军队,更没有人会去怀疑这是一位令他的国家和人民安心的将领,他们在用自已的生命和荣誉向所有在乎自已的人保证,他们将如城墙般把强敌阻挡在外,永远保护国家康永、百姓安宁。
冠九霄来到卫珩禹面前,垂首向他行礼:“陛下。”
“将军,”卫珩禹双手将人扶起,神情赤诚,“朕,期待将军凯旋。”
“定不负陛下所托!”疆钰将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帝王同将军往来一番后,丞相走来拍了拍远行人的手臂,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活着回来,青云。”
冠青云抚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尽管对方很快抽离,将军还是握紧了手心。
“时辰到了,将军。”副将上前小声提醒道。
冠九霄深深看了一眼枭栩,最后对帝王行了一礼,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出发!”
马蹄踏起烟尘,军队向遥远的地方进发,为首的将军前行几百米后松开紧握的掌心,其中躺着一枚金色的平安符。
那是如生刚才悄悄塞到他手里的。
枭栩上了城墙,扶着石头注视着军队伴着飞扬的尘土渐渐消失,那位将军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有,冠九霄或许会猜到那枚平安符是枭栩在安明寺跪了一天求来的,又或许猜不到,但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所谓。
战场上瞬息万变,所期唯有君万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