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大疫十日,楚含锋携宋新岑一众太医抵达逢春城。
枭栩提早收到楚含锋的传信,为此专门来到城门处迎候。
“主子!”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楚含锋翻身下马,来到枭栩身边单膝下跪:“属下幸不辱命。”
“做得很好,快起来!”枭栩把楚含锋扶起身,同刚刚下马车的宋新岑对上视线,宋太医见他双目完好悄悄松了一口气,拱手弯腰见礼:“参见丞相大人。”
一众胡子花白、双鬓银雪的老太医赶忙跟着行礼:“参见丞相大人!”
“事态紧急,诸位太医不必多礼,赶快跟着仓蜚去患者的聚集处吧。”枭栩示意了一下身边正拽着自已袖角的小孩子。
令许多人都很意外的是,仓蜚这个跟在庄十方身边的变态小疯子竟然真的在为治疫发挥作用,他虽年幼又性情不定,却聪慧早熟且在医道上极有天分,望闻问切无一不行,替庄十方与落花分担了很多压力。
这么多日不停的观察看诊下来,他竟然也不曾喊过一次苦累,奔走在病患之间,不仅没添过麻烦,还解决了很多事故,这让所有人都对他极大地改观。
仓蜚松开手,用审视的目光观察一圈众太医,从鼻子哼出声气音,表现出一副差强人意的样子,多日辛苦眼下出现的黑眼圈让他面容本有的可爱天真都消磨许多。
“跟我走吧。”仓蜚的语气很冷淡,并没有对这些皇宫中来的太医表现出半分恭敬。
太医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枭栩让他们跟着一个小孩子走,竟然也没一个人表现出疑惑和不满,恭顺地跟着仓蜚离开了。
宋新岑在临走前看了一眼枭栩,见对方颔首,才跟上太医们远去的队伍。
……
林州大疫十三日,凉月携药回城。
“喂——!上面的虎贲卫,快开城门!”
一个金铭军在城门外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边,蹦跳着冲楼上的虎贲卫大喊:“快开城门!去禀告丞相大人,凉月大人回来啦!拉回来了好多车药材!”
城楼上一阵骚动:
“什么?药材回来了?”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哎哎快看!来了一队拉货的板车!”
“那为首的女子是不是他们说的凉月啊?”
“驾,驾!”凉月骑着一匹高大健猛的枣红骏马一路疾奔而来,扎成马尾的长发与骏马棕红的鬓毛一同飞扬,跑到城门下后手缚缰绳大力勒马,马儿高声嘶鸣、腾空踏叶,烈日骄阳下,英姿飒爽的姑娘高举证明身份的通行令牌,碧玉烫金的“枭”字哪怕是虎贲卫都认得——这是枭栩亲信的令牌。
“药材,五十三车,请,丞相查定!”
众人听见那少女如此说,顿时哗然。
“天呐!五十多车药材!”
“快差人去禀告将军大人和丞相大人!”
“快快!开城门——”
逢春城的大门吱呀地敞开,凉月纵马入城,身后是一车车满载的药材和希望的明光。
……
林州大疫十八日,逢春城东部医馆:
枭栩戴着布巾站在后方,注视着庄十方与宋新岑替一位试了新药方的患者检查,直到两人均检查过双目、口舌、脉搏等,他才肃声询问:“如何?”
“依旧没有什么成效……”宋新岑的眉头皱得成了一个“川”字,如今林州疫情半月余,别说日渐增长的病患了,就说此次病重致死的百姓都已逾四十!然而他们却一直找不到正确的、能够有效治疗这种疫病的药材。
医馆里的氛围沉闷而压抑。
这时,那躺在病床上,极度虚弱的病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些含糊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那男人的意识很昏沉,勉强睁开眼睛却看不清房间里都有谁,他只是朝着其中一道身影伸出自已粗糙黄黑的手,哽咽地哀求:“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我,我还不想死啊!”
“我家中还有年过六十的母亲,还有我的妻儿!如果我死了,她们可怎么活啊!大人,求您救我,下辈子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恍惚中,男人感觉到自已的手被一双修长微凉的手轻柔握住,耳边响起那清朗润耳的声音:“你且放心,本相答应你,会竭尽全力找到救你的方法。”
“倘你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你的家人,本相替你养。”
原来是……丞相大人。
男人了却心事般闭上眼睛,泣不成声:“谢谢,谢谢您,丞相大人……”
絮雪忙拿了水盆与干净的巾布,焦急道:“主子!”
贸然这般接近病患,是有传染的风险的。
枭栩顺絮雪的意洗净了手,对庄十方道:“庄大夫,你我单独谈一谈吧。”
庄十方没多说什么,摘了巾布跟着枭栩一前一后出了医馆。
……
枭栩与庄十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丞相大人看着前方,没有转头地问:“当真毫无办法吗?”
“目前大部分可能的法子都用过了,没有一种见效。”庄十方数日劳苦,又是谈论正事,他说话间不乏疲态:“事到如今,只剩一种兵行险招。”
“什么意思?”
“小医年少时曾见过一种药草,名为仪罗花。此花多瓣、色紫、青蕊、幽香,有茎无叶,生于高崖,毒性极强,然而如若运用得当、以毒攻毒,对于治疗内脏火症却有奇效,若能有它,说不定此次灾疫就可解决。”
“此花何处有卖?”
“无处可买。”庄十方摇头:“那仪罗花是稀世药草,极少生长也极难寻到,我也只在十三岁那年见到一位地方大官手里有不到半株,为了治他夫人的病已经用掉了,之后再也没见到或听闻谁手里有仪罗花。”
枭栩垂眸:‘7478,你知道哪里有仪罗花吗?’
[很抱歉宿主,7478也不知道。]7478有些愧疚帮不上忙,它可以查询本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身份背景,查找上一世枭栩使命线中的各种细节与前因后果,但是仪罗花的线索与前世没来林州的枭栩毫无关系,它根本无法查询。
‘没关系,只是……如果根本找不到仪罗花,上一世林州的疫情是如何解决的呢?’枭栩用食指点下巴思索,‘前世枭栩只是从折子上知道应该是那位神医——也就是庄十方解决的,但具体的并不知晓,7478,这个你能查到吗?’
[这个可以的,宿主大人!]7478噼噼啪啪地翻前世世界线,很快找到了答案:[查到了宿主!前世庄十方虽然也来了林州,但是并没有得到来治灾的官员的信任,也没有那么多药材供他使用,他无奈只能自已去采药,后来他进了逢春城西方华宁山探寻,消失了得有四五日,等他再出现在逢春城,就带来了有效治疗疫情的药方和药物了!]
‘看来那仪罗花很可能就在华宁山,哪怕不是仪罗花,华宁山里也一定有其他有效的药材。’枭栩计上心头,转过身直视庄十方:“再仔细同我说说那仪罗花的模样。”
“据记载,仪罗花花瓣细长繁多似菊,其色幽紫隐约有靛蓝,花蕊淡青矮圆,花茎笔直无叶,触手光滑,闻之有异香。”
庄十方见枭栩若有所思的样子立刻警觉:“您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您见过仪罗花?”
“……没有。”枭栩像是被猜中了心事似的,微微僵硬后反驳。
庄十方耸肩,“丞相大人,有没有人说过您真的很不擅长撒谎啊?”
‘若是枭栩都不会撒谎,世界上就没有会撒谎的人了,傻子。’枭栩内心哼笑,面上却神色不自然地回他:“你是第一个。”
“呦~那小医还真是荣幸!”庄十方正经不过三分钟,如今笑得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特别欠揍。
你这家伙要不是医术精湛指定早就被人套麻袋沉湖了!
“有事就说,再瞎扯本相就命人把你沉湖。”枭栩的声音冷淡中透露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哇!不杖毙了?枭相变仁慈了哎!”眼瞧着枭栩身上的杀气快要凝成实质了,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的庄十方非常从心地恢复正经,“咳,枭相若是见过仪罗花不妨直说,现在哪怕只有一点渺茫的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放弃啊。”
枭栩双手抱臂,没有继续追究,“那是本相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大抵是七八岁吧,同家人去逢春城西方的华宁山上祭先祖,贪玩迷了路,似乎确在一处山崖上见过你所描述的仪罗花。”
“七八岁时?枭相您今年……”
“二十三。”
“哎?这么年轻?”
“怎么,你有意见?”
“不,意见是没有的,只不过小医今年二十五,比您年长两岁,这么算来您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庄十方话未说完,一道银光“唰”地横在了脖颈旁边。
“我…!您您您哪儿来的匕首?”
“身为丞相,随身带着点防身用的武器还需要问?”枭栩嘴角的笑容比以往任何面对庄十方的时候都要更灿烂,说话的语气轻缓、低滑,像一条毒蛇绞杀猎物前吐出的信子,“那么,你方才要本相叫你什么?”
庄十方求生欲极强,当机立断改口:“您听错了!我是说您想叫小医什么就叫什么!哪怕您叫小医‘阿柱’,小医都没有意见!”
“阿柱?”枭栩挑眉。
“曾经被庄四方养死的小黄狗。”
“……”我看是被你养死的。
枭栩被他这么一说,本来就没多少的火气也尽散了,但是并没有移开庄十方脖子旁的匕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同他说话:“你方才问本相年龄,是觉得过去了这么多年,那株仪罗花可能早就不在了?”
“毕竟世事难料嘛,不过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去看一看了。”
枭栩察觉出这话中的额外意味:“你也要去?”
“什么什么?枭丞相您不会竟然打算一个人去吧?”庄十方捧着脸做出特别夸张的震惊表情,皮过之后又在枭栩的瞪视和威胁性命的匕首威压下恢复正经,一脸正直地劝枭栩带着他一起去。
“丞相您就带着小医一起呗,您看现在寻找有效药方的事一直没有眉头,小医留在这里作用也不大;您没见过仪罗花,带上小医也能帮您鉴别鉴别花的真假不是?到时候您辛辛苦苦上山一趟却采了个其他花回来多让人难过呀对不对?更何况……”
庄十方意有所指地自下而上扫视枭栩的身体,最后将视线凝滞在丞相墨黑的双瞳上。
“您的眼睛,已经不大乐观了吧?”
枭栩睫毛轻颤,在他眼中庄十方此时的脸已经像是蒙了一层水膜般,虽然还能看清,却时不时折出涟漪波光似的扭曲。
他的眼睛从三天前开始出现了异常,他知道这是长期服用秘药的副作用,左右还不严重,便一直没有声张,却终究还是没能瞒住这位庄神医。
“……本相允许你一起去,但是本相眼睛的事情,不许告诉其他人。”几番思索之后,枭栩同意了。
“丞相大人啊,”庄十方头一次遇见这么让人头疼的病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已的身体呀?那药,真的会让你瞎掉哦?”
“庄大夫做好分内之事就好,本相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似乎在关乎于自身健康的这些事上,枭栩总是显得十分冷漠,丞相说完话后就将匕首收了回来,即使现在眼睛有问题、视力受阻,他的各种动作也都流畅自然,换了旁人根本看不出不对劲。
“明日寅时,逢春城西门,迟到本相活剐了你。”
庄十方看着枭丞相缓步离开,歪头摸了摸自已毫无伤痕的脖子,咂摸两下枭栩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对丞相大人的嘴硬心软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庄十方从来不是个蠢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各地行走多年练得也算炉火纯青,他敢在枭栩面前多次口出狂言,就是看准了枭栩根本不是传闻中那般残暴冷血的人。
这要是换了其他一位高官,他庄十方要是敢这么说话早就被关进大牢了,那些人哪会在乎庄十方是不是救林州疫情的希望,他们只在乎自已那可怜的面子。
当然,要是换了其他高官,庄十方也根本不会这么大胆地作死口嗨。
想到这里的庄十方低头笑了笑,展开双臂活动几下自已疲惫的身体后,就重新围上巾布,回到医馆继续忙碌。
……
次日寅时,逢春城西门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悠悠出了城,随凉月出州采买药材的一部分金铭军回来后就投入了城门轮换守卫的工作中,今日把守西城门的正好是金铭军,在丞相的吩咐下,他们并未向冠九霄报告丞相和庄大夫出城了这件事。
“丞相大人这么早出城做什么呢?还不让咱禀告冠将军。”按规矩,封城后进出逢春城的人都需要记录上报冠九霄,但既然是丞相大人的吩咐,他们身为金铭军自然是听从枭栩的命令。
“这谁知道了,守好咱们的门就是了,大人们的事少瞎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