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小六”和他的兄弟并不在旁边,穿越者就回到原位继续他没有做完的工作,这次,甭管挖树皮怎么简单枯燥,他也不敢再分神去探查王招娣的记忆了——他要保持警觉,万一小六兄弟还在附近徘徊呢?
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准备干的,在鸡鸣村也是(明面上)被村民所不容的重罪,他们既冒了这样的风险,穿越者也绝不会幻想自己落到他们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然而,他的工作才做了一半已经耗费了他不少气力,他现在又累又饿,身体虚弱,要放弃了另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所冒的风险其实也不亚于被小六兄弟捉个正着!
因此,他只得冒着小六兄弟重返此地的风险,继续挖掘手下的树皮,挖树皮的声音、呼吸的声音本来都不响,但是在他此刻注意力集中于双耳的情况下,真是有如雷鸣。
他硬是坚持挖到预定之处,取了一支他一路行来时在荆棘上折取的长刺,探进去三戳两刺,将树心中肥肥胖胖形态颇似它们粪坑亲戚的几条幼虫都拽了出来。
随手摘了一张宽大树叶包了,捡起刚才折断的锈烂刀刃,穿越者离开了这个对他饱含恶意之地。
行了一段,他又找到了一棵类似的病树,这次,他谨慎得多,先爬到树顶,四下看过无人,方才动手,好在这棵树比刚才来得细瘦,他挖树皮的技艺也比刚才熟练,只费了刚才一半功夫就挖出了数条树心虫。
火石并不难找,他将挖出的树心木屑预先铺了,拿小刀一敲,取出火来,把树叶包的树心虫投进去,不一会,烧得焦黄,竟隐隐有点香气。
可惜吃起来就没闻起来那么香了,还略带苦涩,穿越者此刻哪里计较这事,两口就把这些烤虫子吃了个干净,肚子里的饿火总算没那么可怕了。
把升火烹煮的痕迹略为掩盖后,他向山峰更高更僻静之处一路攀爬向上,沿途看到有什么可吃之物也一一收在背负的藤筐里,像灰灰草这类平时既可喂猪、又时常充当王招娣早晚饭的植物也搜罗了一些。他费力挖的那十来条树心虫都是吃老树树心的精华生长的,不仅本身营养堪比鸡肉,其中还有一丝植物精气……大概有。
所以,他宁可费力去寻树,挖树,而不去找更容易获得的、王招娣经常吃的猪草。
上一辈子的嘉罗世界里,有许许多多的人被组织起来为他这种人服务,会有专门的人种植树木、播撒几种被定向挑选培育了几百代的树心虫亲戚的幼子、收获、干制、筛选、运送、交易、运送、集中交易,再次筛选,初步提炼……等送到他这样的巫术学徒们手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块块绿色的“百年老树精华”,可以用来制作十来种最初级的丸药、法器、符文。
他也曾跟着幼年学徒们一起参观过负责提炼植物精华的炼金作坊,这种作坊被认为是价值最低、即使开放参观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普通场所,所以他们那样的初级学徒也能进去参观而不怕惹出什么乱子来。
那确实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炼金作坊,他们从头参观到尾也就走了半天而已,现在回忆起来,也就是一桶接一桶的小虫被倾倒到酸液池里值得一看罢了,据带领他们参观的人说,得要五十标准桶才能做出一块植物精华。那个人又指着桶,一个个告诉他们这些是来自山那德的“波普莱”,是在山那德的向阳坡杉树上采集的,树心虫的品种是“蓝音”,所提取的植物精华被认为充满杉树的朝气,适宜制作恢复性的丸药,那是来自于卡地波特的“菊”,是播撒在沿河柳树上的,树心虫的品种是“老阿纳”,当地的习惯与众不同,不是用钻孔取虫的办法,而是在第一百年将老树砍倒,尽取里面所有的虫子,提取精华,这种精华被认为在制作“树篱”“树藤”等法术符咒尤其有效,所以,卡地波特的土地几乎全部被挖成了河沟,沟与沟之间只隔着两排柳树的距离……
参观完炼金作坊,他们又去看了交易这些虫子的拍卖会场,那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他们去的那一天倒不忙碌,也就交易了七十万标准桶而已,一些供本城使用,也有一些是卖到附近其他城市的炼金作坊的。带领他们的人说,同样的,他们城市的作坊主也会派人到其他城市去购买原料,没有一个城市能够提供所有炼金原料的交易,也没有哪一个城市能够搜罗到所有的炼金物品。
接下来,他们又去看了“植物侦探”的办公场所,有些老练的商人和雇佣兵会接受任务,替某位巫师寻觅用处很小所以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稀原料,这牵涉到偷窃、诈骗、到其他世界的旅行、单纯的夺取和更单纯一些的只是预备特殊的场地、道具和训练有素的园丁,不一而足。
给幼年学徒们看的是最后一种,集合了一百位炼金术士和七位巫师合作出来的,由四十九种酸液调配成的阴影溶液和能承受这溶液腐蚀的花盆,这正是他们的学院所委托的任务,他们希望在这种溶液里培育出一种既不怕酸,又能喷吐酸液的植物,作为酸液池的守卫和廉价建筑基材。
植物系巫术在嘉罗世界里是不大景气的,他这日所参观的市场、作坊的规模更无法与其他系的相比,然而,在他眼前的这个世界……起码就鸡鸣村这个区域来说,他是完全无法想象有类似的基础物资的组织生产活动的。
“真是毫无意义的巨大浪费。”穿越者一想到他在王招娣记忆里看到的鸡鸣村就忍不住感慨,论人家也有一百多户,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给他搜集点植物精华呢?
他随之下定了决心:“这种浪费绝不能姑息,只要我的能力能恢复一点,立即教教他们正确的人生观,村里那个白衣庙,高高大大,我看当作坊挺合适,学堂就算了,地方太小。”
此刻坐在学堂里的王希正昏昏欲睡,一心盼着下课玩耍,全然不知附体在他姐姐身上的穿越者已经险些儿把一个斗大的“拆”字填到这座建筑物上,还要把整个鸡鸣村变成一座炼金作坊,就算知道,他也决计不会相信。别说他,他的父母和所有村民,都不会有一个相信此事的。
这天余下的时间里,穿越者又收集到了三十多条树心虫,在他刻意的寻觅下,还找到了一些别的收获,被他一一小心地放在藤筐里,上面覆盖了灰灰草、老鼠耳朵等鸡鸣村村民都认得的寻常猪草,一是作为掩饰,二是简单的防护,防止它们被林中飘落的雨水、枯叶等秽物污染。
本来这些都绝不是该他做的,鸡鸣村的重组计划一定要早日提上议事日程啊!
穿越者在日落时分终于攀上峰顶,和杂树丛生的陡峭山坡不同,这峰顶平平坦坦得好似人家的晒谷场,无情的山风和雨水使得这里的岩石外露,只有石缝里残存着一点可怜的植物,都是人家屋檐上常见的。峰顶中央,是两块和山峰本身并不联接的孤石,穿越者靠上去的时候竟然还有点轻微的摇晃,可见石头和山峰的接触面极小,两块石头中央有点缝隙,刚好能让穿越者置身其中。
他四下看了看,从这里能够毫不费力地看到霞光中炊烟袅袅的鸡鸣村,想必此刻各家的鸡和猪都一边刨食一边朝家里走去,稍微富裕点的农夫会在回家之前在村口的小铺里买上一角酒,女人们已经在灶屋里为烧火忙碌上了,孩子们——他们是最无忧无虑不过的,还在利用日落前最后一点时间玩耍。
穿越者的目光没有在鸡鸣村多停留一秒,他略微抬头,一点也不惊讶地在鸡鸣村的炊烟之上看到红光弥漫,好似一只无形的巨手刚刚伸入什么生物腔子里,将跳动的内脏一把拉出,鲜血肆意飞溅流淌,染红了那只巨手,也染红了整个鸡鸣村。
他摇了摇头,今晚要是又有了新的牺牲品的话,他是不会奇怪的,深渊啊!这村子里离深渊这么近,到现在还没有死人爬起来到处走(他自己不算),只能说明一件事,村里有比这些死人爬起来更可怕的事情在发生着。
所以他现在是绝不会回到王家的屋顶下的,那里看似遮风挡雨,其实……还真的不如在这光秃秃的山石之间过一晚呢!
他又朝其他几个方向张望了一下,果然没错,就看到山连着山,坡连着坡,到处是奇峰怪树,不见人烟迹象,村里讲古的老人说,要往东走九座山又九座山,才是“县里”。
穿越者不知道“县里”是个什么意思,穿越的当晚,他研究王招娣的记忆直到凌晨,学会了她一切明面上待人接物的言词,但是王招娣究竟只是个幼童,有些话听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爹妈叔伯她还明了,像“县里”这种看不到的东西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根据讲古的老人们悠然神往的表情,穿越者猜测那大概是个很大的大户,因为老人们谈到村里几个大户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脸羡慕的。
这就是语言交流的不方便之处了,穿越者对此颇为头疼,在嘉罗世界有两个主要种族就曾经为语言上的误会打了一千年,起因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语——这两个种族都是雌雄同体,所不同的是,一种是成年后捉对决斗,赢的一方将输掉的一方阉割为雌性,另一种是吃得最多,营养最好的强壮个体才能转化为雌性繁殖下一代,所以后者的问候语“祝你变成雌性”在前者看来是赤果果的挑衅,双方为此打了一千年,恩,似乎在穿越者穿越的时候还没有休战的意思——误会早就解开了,死的人却活不过来。
类似的蠢事有很多,结果就是穿越者了解越多,越遵守“不干我事的,都不是事”这一准则,毕竟这种事要分个对错也太难为人了。幸而如今的嘉罗世界,心灵感应交流虽然不普遍,在外交场合还是都能用上的,大大降低了因为语言风俗不同而起干戈的可能性。
既然要探查其他几个方向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穿越者就坐进岩石的缝隙里,将今天收集到的树心虫全部吃掉,静静地等待霞光褪去,星辰升起。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当西方的天空上渐渐闪烁起来的时候,他双手比出观星架势,开始背诵王招娣在学堂外偷听到的,他又从王招娣的记忆深处费尽千辛万苦搜寻出来的歌诀:“天波正北当中划,天柱天座列两旁,女星西北天灯照,扫帚梭机纷环绕……”
这正是鸡鸣村的学童们赖以认字起点的《观云识星步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