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匆匆,归心似箭。
刚一落脚的史初然便进了祖父的卧房,来不及顾及盼望已久的母亲。
此时的史老先生已经面无血色,满头白发,虽皮包骨,但呼吸尚且均匀。
房间中燃着他老人家最喜欢的檀香,身上的衣衫也算整洁,屋中陈设更胜从前,看来照顾的人还算妥帖。
毕竟史老在世一日,史家尊贵与荣华便能维持一日。
史初然轻轻进到祖父身边,跪在床前,静望着他老人家,不敢出声。
老人家为这个家也算是操碎了心,现在老了,一生的心血却无人继承。膝下只有史初然的父亲史承林一人,史承林也只有三个女儿。
史承林自幼跟在史老身边,精心教养,却始终资质平平,一个小小的三品文官,现也是赋闲在家。
在官场虽无大的建树,但对子女的希冀也同史老一般,格外重视。
史初然的母亲凌氏,只不过是史承林的一房妾室罢了。原本母女二人皆在乡下别院,数年前才被接到府中。
凌氏从没有跟史初然提及过她与史承林的事,直到数年前,她们被接到史家。
“咳咳咳...水...水...”从睡梦中醒来的史老先生,口中呢喃。
“祖父,水,水来了!”史初然将一早便准备好的水端至史老跟前,一口一口用勺子喂给他老人家。
几许,史老睁开眼睛,朦胧间觉得是史初然回来了。
史老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孩子,是你吗?然儿。”
“祖父,是然儿回来看您了,是然儿。”哽咽着回话的史初然眼角也升起一抹雾色。
听闻史初然的回答,史老脸上爬起些许怒意:“和离,回家吧!”
“和离回家”这四个字一出,史初然的泪再也无从阻拦,倾泻而下。
祖父已经在生死边缘,还在为她的事放心不下。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否则和离谈何容易。
史初然落泪并不是替自已感到委屈,只是心疼祖父的身体罢了。史老是她在史家的依靠,更是她在韩家的底气。
一旦祖父百年,她也就没有了指望,然这些都不重要,只不过日子过的辛苦些罢了。
只是他们祖孙二人的愿望终是无法实现了。
定了定神,史初然背过身去拭去眼泪,安抚着:“然儿等着祖父为然儿做主,祖父一定要保重身体,尽快的好起来才是。”
史初然的事情一天不解决,老先生怕是一天也不会撒手;这些史初然都知晓,所以她才这么说。
她的和离定是指望不上自已的父亲和主母,更别说现在韩玉成一品大将军的身份了。
府上更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去得罪一个正在风口浪尖的宠臣。
“我,怕是时日无多了,你...你...靠自已...”史老话间,伸出手来,紧紧的抓住史初然的手,似是要让她一定记住他的话。
身子颤颤巍巍的史老让史初然终是心疼至极,看着他这般痛苦,也不愿再让他为自已费心。
“我知道了,祖父,您放心,我定然和离,归家。”史初然轻靠在史老胸侧,坚定回道。
理了理史老的胸口,史初然示意他老人家不要再说话,消耗体力。
史初然既已答应,史老先生也便平静下来。这是他们祖孙之间的默契,答应对方什么定是会落实到位。
檀香袅袅,呼吸渐匀,见此情形,史初然这才放心的从祖父史老先生的卧房出来。
她在,对他老人家的身体不一定是好事,这点她现在更清楚了。
刚一踏出门,母亲凌氏已经等在门口。
时下虽已是入秋,但这午间的日头仍然毒辣。凌氏的面颊已被晒的通红,却似一步未动。
史初然进前,搀扶着凌氏,关切道:“母亲,您等了许久吧,我们回去说话。”
母女二人问过史老的身体,便也回到了凌氏的房中。
6年了,房中的陈设无一改变,正厅的桌椅已经缺了边角,茶碗也已开始褪色,就连身边丫头身上的衣裳尚且是3年前的样子。
史初然虽不出门,但也算是一府的少夫人,自是有家中的采买置办时下的衣物。
但这史家,便是她鞭长莫及了。
如若知道会有今天的处境,史初然想问问母亲,当年还会回来吗?
母亲凌氏,出自许州的富商之家,自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如此这般的生活,怕是只有出门听的戏本子里才能听到。
见史初然打量着她的居所,凌梅不自在的开始宽慰起来,她知道,现下女儿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个身外之物,无需在意,你现在要做的是多多为自已打算,你的日子好了,我才能在这里过的安稳。”
凌梅一遍遍的提醒史初然,让她看重自身,不要为了她一个年迈之人担心,6年都已经习惯,往后的日子便不难过。
皱了皱眉,史初然冷嗤:“父亲他...?”
她自已的父亲,她自是清楚,谨小慎微,软弱至极。就算他再喜爱母亲凌氏,在主母的威视之下,也不敢过多关怀。
凌梅话锋一转:“不提他了,你可想好了下一步的打算?若是需要银两,我倒是能给你一些。”
话间,一沓子银票从凌梅的袖中滑出,递到史初然面前。
足足三千两。
史初然疑惑,母亲的日子过的如此清贫,哪里来的这些银钱?既然有钱,又为何委屈自已?
看出史初然的疑惑,凌梅解释,这些本就是她的父亲,史初然的外祖父给她的嫁妆,只不过不在嫁妆单子中罢了。
虽说是几个小小的杂货铺子,倒是经营状况尚好,毕竟出身商贾,打理几个铺子,自是易如反掌。
其余的嫁妆,都已经进了别人的腰包,这是她们母女的保命之财。
起初,凌梅是没有要的打算,但耐不住父亲的劝说,这才偷偷的藏了起来。
卧房中的勤俭,倒也不是故意为之,只不过是心早就对史承林没了希冀,吃穿用度更不愿成为惹是生非的祸根。
母亲的淡然让史初然更添了几分底气,就算是离了韩府,她也不必为母亲和自已的生活担忧。
如若能回到那个能读书识字的地方,这辈子只身一人亦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