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幕飘洒起了朦胧的雨丝。
预报有雨夹雪。
书禾撑着一把黑伞，买好祭品走到墓园的时候，发现向梅仍旧坐在子衿的墓前。
视线昏暗，书禾看不清向梅的神情。
但向梅没有撑伞，凛冬的地面那么凉，她这样坐着多久了？雨水淋在身上一定会生病的。
书禾握紧伞柄。
指腹被她攥得泛白，她往前迈了一步，去给妈妈撑伞。
“心虚了吧。”
苍凉的中年男人声音从背后响起。
书禾转身。
许久未见，周宏方又年迈了许多，瘦得几近皮包骨了，但那双眼睛依旧自私凉薄。
周宏方抢过女儿的伞，给自已撑。
他忘带伞了。
书禾淋着雨，额前的碎发沾了雨珠：“你把伞给妈妈撑，她淋着雨呢。”
“好啊，你先给我两百万，再给我买套养老的房子，我就把伞给你，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
“？”
周宏方前几天被确诊了胃癌。
医生说，他经常发脾气与酗酒，诱发了肠胃疾病。
检查报告显示，他的胃粘膜上面有一个恶性肿瘤，很多内脏都已经被深深影响到了。
再不及时住院动手术治疗，癌细胞会继续扩散。
周宏方在周家早就没了地位，治疗癌症需要一笔不菲的支出，他的退休金根本不够。
向梅把持着周家财政大权，不给他治病。
羡知援疆回来后又晋升了，高官加爵，但一毛钱都不给他花。
周宏方给儿子看检查报告，儿子笑着说，「我可以给你买口棺材，给你个体面」
这儿子狼心狗肺，算是白养了。
周宏方爱面子，不肯放下身段去求亲戚朋友。
癌症治疗费用高，他退了休，谁还会真心给他借钱？大家只会看他笑话，说些风凉话罢了。
周宏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女儿。
雨夹杂着雪，渐渐增大。
书禾抬手，想抢过那把伞，去给向梅撑，周宏方就是不给她。
“你的彩礼呢？听说订婚的时候时煜给了你巨额彩礼，把彩礼钱都给我，你一个女儿家，存那么多钱成何体统。”
“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周宏方咬牙：“我得了癌症，需要钱救命，现在一吃饭胃就疼。”
“那就别吃饭啊。”
“你作为女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吗？你忍心吗？！把你的钱给我！”
“我的钱要给朵朵买猫条。”
“你！”
周宏方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扇书禾的巴掌，向梅及时跑了过来，把书禾护在身后，与他对峙。
“你敢打孩子一下试试？！”
啪——
周宏方的那个巴掌狠劲落在向梅的脸上，他也不装了，骂道，“真不清楚谁是一家之主了？！早些年我没把你揍改啊，一次次哭着说要告我，你怎么不去告？！你去告啊！”
“妈！”
书禾脱口而出，呼吸都是刺痛的。
眼圈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心疼地怒火中烧，把妈妈护在身后，雨水淋透了书禾的头发，她上前狠狠抽打了周宏方的脸。
帮妈妈还了手。
这是她第一次打父亲。
响亮的巴掌声，打的她手心都麻了。
周宏方不可置信。
竟然被女儿打了？！她敢打父亲，真是个不孝女，他咬牙切齿，抬手要打书禾。
向梅急忙抱住女儿。
周宏方到底是个男人，他患了癌症，打起人来绝对不顾对方死活，他现在只想要救命钱。
向梅怒目而视：“敢动书禾一下，我就报警。”
周宏方放下手掌，笑了笑：“还敢用警察威胁我？如果我进了监狱，就会留下案底，羡知和书禾的未来都得被你断送，你敢报警吗？你不敢，不然这些年你早就报警抓我了。”
“向梅，你敢不敢跟孩子们说说以前我是怎么打你的？哦，孩子长大了你变得硬气了，翻身了。”
向梅握住书禾的手，带着女儿往外走去：“书禾，我们走，别跟他牵扯，他遭了报应，没几天活头了。”
周宏方的那些话让书禾几乎站不住脚，她视线迅速被泪水模糊掉，鼻子酸疼难忍。
妈妈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书禾边走边拿出手机，打开拨号键盘，想要报警。
周宏方留了案底又怎样，她大不了以后不从事有政审的工作了，就算未来毁掉也必须得把他这个畜生送进监狱里面！
“书禾，”向梅拦住女儿，宽慰，“别信他的，我没有被他打，我这不好好的吗？他已经被赶出了周家，癌症晚期了，顶多再活半年，以后也威胁不到我了，听话，我们走。”
向梅拉着书禾的手往外走。
周宏方脸部在抽搐。
如此冷血无情的妻子与女儿，哪怕他死了，这对母女都不会给一分钱救他的命是吧？！
男人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他眼底猩红，气得有点失去理智，将手中的伞卷了起来。
好啊，不让他活。
那就让向梅再失去一个女儿，正好同一天忌日，周宏方额间暴起可怖的青筋，追了两步。
他使出全身力气，举起那把沉重的伞就要往书禾头上砸——
衣领忽然被人拽住。
一个硬邦邦的拳头朝他的眼窝砸来。
哐的一声。
周宏方手中的雨伞掉在地上，他被硬朗的拳头砸中，痛得低呼一声，往后接连退了三步。
还没稳住阵脚，脸又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那人的拳头比铁还坚硬。
周宏方颅内嗡嗡作响，摔倒在地面上，吐出一颗鲜血淋漓的牙，血水呛入喉咙，他不停地咳嗽着。
眼前变得混沌不明。
他两手撑在泥泞的地面，捂着自已的左眼睛，感觉左眼在迅速充血，什么都看不到了。
挨了两拳，连谁打的他都没看清。
闻声，书禾与向梅转过身。
昏沉的夜幕湮没了男人沉隽的五官，他走到路灯下，颀长的身影被斑驳错落的路灯拉得很长。
周宏方眯着眼看去。
那个男人逆光而立，解开了手腕的表，扔在一旁，卷起衬衣袖子，走到他面前。
拎起了他的衣领。
对准他的脸，又是狠狠一拳！
沉痛的打击声，周宏方被这一拳头捶到了后方的墓碑上，后腰硌到了，有清晰的骨裂声音。
他的嘴巴不停往外渗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