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乐茵更是完全将自已封闭了起来。
她不愿与任何人交流,脸上整日里也不见一丝笑。
放学回到家,除了吃饭,其余时间她都把自已反锁在房里。
每每夜深人静时,陪伴着她的,始终只有那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莲花灯。
她将自已写了一叠又一叠的明信片整齐地摆放在储物盒中,目光怔怔地盯着。
这么多的明信片,又会有谁愿意看呢?又有谁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呢……
收拾完桌面,她靠着床边坐在地毯上,再次缓缓点开了手机。
程岚端着温好的牛奶站在门口,听着乐茵用那逐渐不再拗口的中文发着语音消息,沉默许久才敲响了门。
这几个月以来,乐茵的这般状态,程岚一直都是清楚的,只是顾及到她的心情,便也没多说什么。
然而今天在放学前,班主任特意找她谈了话,讲述了一些乐茵在校的情况。
成绩不算很好,但也能勉强跟上,就是不爱合群,不爱讲话,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各种课间的娱乐活动基本上都不参加。
程岚深知,如果她再不去干预,再不去试着改变这种现状,对这孩子以后的身心发展,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待乐茵喝完牛奶,程岚坐在床边,轻叹了口气,随后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逐一上翻。
一条又一条未有回应的消息,每个月都有很多,看到这些,程岚是既惊讶又无奈。
她不再继续上翻,神色忽然变得认真。
“乐茵,舅舅很忙,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去打扰他,好吗?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外婆,好不好?”
乐茵没说话,只是拿过手机紧紧的握在手里,一双浅棕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拒绝。
“乐茵,很多事外婆不想告诉你,一是为了你的健康,二是觉得很没必要。但现在,有一点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你舅舅他……”
听到这,乐茵顿时来了精神,急切地问:“外婆,我舅舅怎么了?”
“你舅舅他和你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唯恐女孩听不太懂,程岚只好更详细地解释道:“外婆是改嫁过来的。你大舅舅和小舅舅都是你外公的孩子,而外婆的孩子就只有你妈妈一个。”
“外婆,你不是舅舅的妈妈?!”
得知这一消息,乐茵瞬间双眸瞪得老大。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外婆那张略显被岁月侵蚀的脸颊,却看不出一点玩笑的痕迹。
她之前一直还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听到肖放叫的是程姨,而不是妈妈。
她曾怀疑过肖放舅舅不是亲生的,却也从来没想过外婆是改嫁过来的。
“所以一直以来,外婆都不想因为我们的事而太过麻烦你小舅舅,而且他本身也很忙,既要上课又要忙工作,当初也是没有办法,外婆才让他帮忙照顾你一段时间的。”
乐茵沉默着,心里却仿佛被突然投来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过往。
“重组家庭确实挺乱的,尤其是他们家本身关系就复杂。你两个舅舅其实也不是同一个妈妈所生的。”
强迫着自已不再去想心里最在意的那些,乐茵迅速收回思绪,将注意力和兴趣转移到了关于舅舅的其他事上。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信息。
“外婆,你可以都告诉我吗?我想知道。”
话都讲到了这个份上,程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伸手摸了摸乐茵的头发,只好继续说着:“你大舅舅的妈妈去世得很早,至于小舅舅的妈妈,我也不太清楚。我嫁过来的时候,这边就只有他们爷仨了。”
“你小舅舅肖霖当时只有十岁,和你一样大,你大舅舅是到第二年才结婚有了芮芮的。”
“那妈妈呢?妈妈曾经也在这边生活过吗?”
没料到乐茵会主动提起,但看她那沉稳的模样,应该只是提到妈妈也没关系,只要不涉及那天发生的事就行。
毕竟当初肖霖离开时,也是这么交代的,不要去问她,或者引导她去回忆妈妈去世那天的场景。
“你妈妈当时在读大学,偶尔放假会过来住,但是后来她谈了男朋友……”
“是爸爸吗?”
“嗯,是。因为外婆舍不得她嫁那么远,所以不同意他们交往。你妈妈因为这个,直接连学都不上了,跟着你爸爸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回忆起当年的事,内疚了十多年的程岚,依旧心痛又自责。
她强忍着泪水,避开乐茵的视线,努力调整着自已的情绪。
“你们吵架了?”
“……”
程岚不知该如何回,真是吵架了吗…好像也不是,但也不能说一点没吵。
见程岚沉默着,乐茵心中似是有了答案,但对此依旧不太能理解。
毕竟是家人,就算吵了架,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联系呢?
尤其是妈妈受爸爸欺负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寻求家里的帮助呢?
“外婆,爸爸对妈妈不好……”
“外婆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虽然也尝试过联系你妈妈,可她总是频繁地换手机号……你妈妈性子傲,又实在太倔。也怪外婆,怪外婆一直没有关心过她……”
“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不喜欢爸爸吗?”
程岚抹了抹脸上的热泪,摇头解释:“是外婆的问题,是你妈妈不想让外婆和你现在的外公在一起……”
“为什么?”
“外婆和你现在的外公认识得早,年轻时也在一起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所以你妈妈就觉得你亲外公去世没多久我就改了嫁,是早就预谋好的,是背叛……”
“她不喜欢你外公,更不喜欢你的两个舅舅……”
乐茵听认真,但由于当年的她还未出生,所以妈妈当时的心情,她无法切身的体会到。
而且,这一连串的话语听下来,她心里真正在意的并非是这些,而是舅舅与她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这一事实。
也正是在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舅舅会对她那么不耐烦,总是表现出一种不想管却又不得不管的样子,甚至完全没有一点亲情的感觉。
他总说自已没有义务管她,原来,只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
可那半年……他分明还是关心她的。
会亲手做饭给她吃,会给她买新衣服,接她放学,还会教她写作业…
这些,似乎又有着亲情的牵绊。
可半年之约呢?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电话里,他那一副不耐烦的语气,难道真的是在摆脱掉了自已这个拖油瓶后,再也不想管了吗?
越想,乐茵就越难过到不行,也越发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她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便以困了作为理由打断外婆的话。
关上门,颤抖着握住手机,任由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屏幕上。
此刻的她,只想向舅舅问个清楚。
他的失约,他的不耐烦,他的不愿再见面,真的只是因受外婆所托,出于情谊给予的帮助,而并非真心疼爱她吗…
可消息在编辑好后,她却又全部按下了删除。
如果就这样去问,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若是真得到了料想中的答案,她也许更加无法接受。
或许……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自我缓解了片刻,她丢掉手机,从衣柜中取出那支在灯光下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发卡,静静地盯着它。
舅舅曾说过,山荷叶花是亲情之花,山荷叶花的绽放,象征着亲人间无声的守护和关爱。
他送给自已这支发卡,就也是这个意思吧……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一样也可以是心系彼此的家人,不是吗?
她应该相信舅舅的,失约一次又能怎样呢?只是半年而已,或许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看自已的。
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精致的发卡,忽然笑了,即使晶莹的泪水依旧该挂在脸上。
而这混合着眼泪的笑,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那么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