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就热了起来,这种天让人的心特别容易浮躁。白新羽做复健的时候,必出一身的汗,要不是在部队里经历过比这苦几十倍的训练,寻常人真坚持不下去。当兵的经历锻炼出了他那股韧劲儿,不把事情做完坚决不罢休,有时候碰上什么难关,他都会想起在昆仑山他们连续两天两夜雪山奔袭追敌的经历,那让他觉得,熬过了那一关,就再没什么苦是他吃不了的了。
白天复健完,累得要命,一个不留神把手机给丢了,他还有些工作要处理,这几天就没倒出空来去买手机和补卡,一直用着备用机。
李蔚芝端了一碗莲子羹给他,温柔地摸摸他的头:“累了吧?”
“啊,没事儿,不累。”白新羽伸了个懒腰,心里并没有抱怨。
李蔚芝道:“对了,前两天有人往家里打了电话找你,咱们都不在,阿姨接的,她回头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跟我说。”
“哦?什么事儿?”
“是你一个战友打来的。”李蔚芝道,“问你为什么一直关机,是不是出事了,你手机不是丢了吗,怎么还没去补办?”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声音听着有点虚弱,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白新羽心里一紧。不知为什么,他直觉那通电话,可能是俞风城打来的。
俞风城……找他干什么呢?想到他妈说那人的声音有点虚弱……恐怕是训练累了吧。他心里惶惶不安,赶紧打了个电话回雪豹。
传达室的人找陈靖过来接了电话,白新羽道:“班长,是我。”
陈靖道:“新羽啊,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我们都联系不到你。”
“班长,不是,我手机丢了,还没倒出空来去补办,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唬我。”
陈靖欲言又止:“……现在没事儿了。”
“怎么了呀?”
陈靖犹豫了一下,叹道:“前几天风城受伤了。”
白新羽的心咯噔一下,狠狠漏跳了一拍,他喘了口气,故作平静地说:“受伤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不知道严不严重,所以急着联系你,只是没联系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执行一个任务,风城吸入了有毒气体,送去医院抢救了,现在已经稳定了,不过当时真的挺危险的。”
白新羽脑子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四五秒钟。
“新羽?你没事吧?”
“呃……”白新羽一直最害怕听到的,就是谁谁谁受伤的消息,因为这在雪豹大队几乎是无法避免的,虽然每次打电话他们都不说这些,但不说只是不想让他平白操心,并不代表不存在。
陈靖叹道:“其实进医院什么的,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风城这一年多,大伤小伤没有十处也有八处了,但他从来不跟你说,一般他不频繁给你打电话了,多半是在医院……那天我们是不知道毒气的严重性,怕真的出大事,所以我决定通知你,还好没我们想象的严重。”
白新羽声音有点发颤,心脏传来一阵密密麻麻地刺痛:“没事……就好。”如果俞风城出事,他不知道自已会怎么样,他无法想象,那么强悍的男人会残疾、甚至死的可能,完全无法想象。
大概是传达室没人,陈靖的话变得多了起来:“风城马上要回北京上学了,你知道吗?”
“知道。”
“嗯……你们……”陈靖欲言又止。
白新羽知道,陈靖肯定对他们之间的事好奇,虽然能忍住不八卦,但毕竟是个凡人,凡人都有好奇心,不过这一点他就无法满足亲爱的小班长了,他避重就轻地一说:“没什么。”
陈靖听到这句,也就不再问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听说东元现在在北京复习高考呢?”
“嗯,是啊,我让他考北京的学校,以后能一起有个照应。”
“我真替东元高兴,上大学一直是他的理想,帮我给他捎个话,祝他成功。”
“一定。”
挂了电话后,白新羽依然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全是俞风城躺在医院,用手机一遍遍拨他手机却不通,最后打了个他家里电话,却是保姆接的……那个时候的俞风城,在想什么呢?如果俞风城当时真的……真的那个了,他会……
他躺倒在床上,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用力拍了拍自已的脸,觉得自已是不是神经过头了,俞风城明明已经没事了,他在这儿瞎想什么呀?自离开雪豹大队的那天起,他心里一直有一块阴影,那块阴影是对危险生活的担忧,因为他自已就受了伤,见识过残酷的死亡,他无法不担心这种残酷降临到自已在乎的人身上,而因为眼睛看不到,身在千里之外,这种担忧就更甚。这次听到俞风城吸入有毒气体,他那一瞬间有种“噩梦成真”的错觉,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他现在还忘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翻出了俞风城的手机号,犹豫着要不要回拨,盯着那号码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最后还是把电话扔到了一边。
俞风城没事就好。尽管俩人有了隔阂,但战友情谊却永不湮灭,他只希望俩人安稳度过各自的人生。
电话在这时却突然响了起来,白新羽心脏猛颤,一把抓过手机,竟真的是俞风城打过来的,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这该叫心有灵犀吗?他接了电话:“喂?”
“喂,干嘛呢。”俞风城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既不像上次醉酒那么欠揍,也不像他妈说的那么虚弱,白新羽都能想象他靠在墙上,拿着电话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好像俩人还是从前的模样,打着日常的电话。
白新羽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处理点工作。”
“班长给了我这个号码。”
“嗯,我手机丢了,这是临时号。”白新羽忍了又忍,终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他害怕对俞风城付出额外的关心,他宁愿俩人就此分道扬镳。可是,一想到电话那头的俞风城,也许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他就感觉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他知道,在基地是不可能打手机的……
俞风城轻声说:“我这几天,老想起你。”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样了?”
俞风城小声道,“没死。”
“怎么受的伤?”
“保密部分就说了,我们那天……”俞风城简短地描述了一下他们经历的那次任务。
白新羽听得心惊肉跳,他从那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俞风城受伤的经过。
说完之后,俞风城轻叹一声:“还好你不在,那次真的很危险。”
白新羽沉默了。
“新羽,我们真的就这么无话可说吗。”俞风城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我们以前有说不完的话,什么时候开始无话可说的?”
白新羽眼圈微红:“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你担心我吗?你有没有一点想我?”
“我担心你,我担心我的每一个战友。”白新羽几次想挂电话,想到俞风城可能躺在病床上,又狠不下心,他安慰自已,好歹是战友,好歹是战友。
“那就好,起码你还担心我。我就是想跟你说会儿话……”俞风城笑了几声,却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边咳还边调笑着说,“你要是能哄哄,夸我两句,我的伤可能好得更快了。”
白新羽沉声道:“你好好养伤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俞风城顿了顿,哑声说道:“要是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白新羽心脏如遭钝击,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他沉默的时候,他听到电话那头俞风城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半晌,俞风城用极低的声音说:“你忙吧,挂了。”
电话里传来了盲音。白新羽一手捂住了眼睛,当真是心乱如麻。他发现自已一直想走出俞风城的阴影,却从未成功过……
忙完一段时间,白新羽发现自已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冯东元和燕少榛了。于是他给燕少榛打了个电话,准备一起去看看冯东元,三人在家里吃顿饭,热闹热闹。
他和燕少榛约在他家附近的超市见,他在超市门口等了一会儿,老远地,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墨镜、穿着休闲服走了过来,宽肩窄臀、细腰长腿,看着就像模特。
白新羽看得一愣,直到燕少榛走到他面前,摘下墨镜,他才反应过来。
燕少榛笑了笑:“干嘛呀,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白新羽笑道:“我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穿休闲服。”
燕少榛眨着眼睛:“帅吧。”
“帅。”白新羽真心称赞道,“咱雪豹大队出来的,各个是大帅哥。”
燕少榛勾住他的脖子晃了晃:“一起去买东西?”
“是啊,去买点儿菜,东元一直跟我说他手艺好,我还没尝过呢,在三连的时候,净是我给他们做饭,不过我做饭他们都嫌难吃,哈哈哈。”
燕少榛笑道:“其实我手艺也不错,东元不是要复习吗,今天我下厨吧。”
“你?行啊。”
俩人走进超市,一人提了个篮子,边聊天边采购。
“今天我一定要做葱油饼。”白新羽拿起几捆大葱,挑挑拣拣,“这是我唯一做得好吃的,是跟武班长学的。”
燕少榛意外道:“看来你干过炊事班是真的啊,挑的菜都不错。”
“那是,这都是练出来的,我不仅会挑菜,还自已种过,我连养猪都会呢。”
燕少榛噗嗤一笑。
白新羽哈哈笑道:“以前觉得不堪回首,现在还有点儿想念呢,人啊,真是奇怪。”
燕少榛点点头:“我也想念在雪豹大队的日子,不过你走之后,我就觉得有点寂寞了。”
白新羽淡淡一笑。
俩人买东西上瘾,觉得冯东元肯定什么都缺,把购物篮塞得满满的。
白新羽把购物篮挂在小臂上,当哑铃一样练起了上臂肌肉,以展示自已复健的结果,不小心把土豆滚得满地都是,俩人蹲地上捡了半天,才嘻嘻哈哈地去结账。
到了公寓,白新羽没用钥匙开门,而是按的门铃。
很快地,大门打开了,冯东元惊讶地说:“新羽?”
白新羽一看,冯东元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大短裤,头发长了也没剪,下巴一圈胡茬,眼圈青黑,眼里全是血丝,一看就是忙晕头的样子。他皱眉道:“东元,你昨晚几点睡的啊?”
冯东元抓了抓头发:“我忘了,困了就睡了,你怎么来了?”他朝燕少榛点了点头,他们在昆仑山见过,但没说过话。
白新羽介绍道:“这是我在雪豹大队的战友,燕少榛,少榛,这是东元,我跟你说过的……我靠,东元,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开空调啊!”他一进屋,感觉屋里跟蒸笼似的,这公寓在高层,采光特别好,夏天很热。
冯东元不好意思地说:“空调很费电的。”
“费什么电啊又不用你交电费。”白新羽热出了一身汗,赶紧打开了空调。
冯东元小声说:“我到时候会付你房租和水电的。”
“你说什么?”白新羽夸张地把手放在耳朵上,“刚才那话我再听到,我可揍你了。”
冯东元还要说话,白新羽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捶了他两拳,把冯东元逗笑了。
“你快去洗个澡,躺一会儿去,黑眼圈都赶上国宝了,我们两个做饭,你今天放松放松吧,我真怕你这么学下去,哪天我进来就得收尸了。”
冯东元叹道:“我这都扔下两年了,不抓紧怎么补得回来啊。”
“谁说你扔下两年了,你在部队不也一直看着书吗。”
“那也退步了很多了。”冯东元打了个哈欠,“我去洗个澡,麻烦你们了。”
俩人去厨房准备晚饭,白新羽发挥了他炊事班备菜小能手的技能,一个人洗菜、摘菜、切菜,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出来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盘子里。
燕少榛笑道:“有两下子啊。”
“我不是做菜难吃吗,所以只能备菜了。”白新羽拿起一段翠绿的黄瓜条,扔进了嘴里。
燕少榛倾身过去,张开嘴,“啊”了一声。
白新羽败了一段儿,隔空扔进了燕少榛嘴里。
当然不可能扔进去,最后还是燕少榛一把接住,嚼了一口那脆生生的黄瓜,笑道:“真新鲜。”
“我挑菜没错的。”
俩人在厨房里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冯东元洗完澡后,也过来帮忙了,他们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以前在食堂常见的,从前天天吃他们嫌腻歪,现在却要好好怀旧一番。
三人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席间有数不清的话题可聊,没有片刻的冷场。尽管他们三个人现在都不在昆仑山了,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永远有一颗军人的魂,回忆在部队的时光,白新羽向来乐此不彼。
吃饭完,白新羽和燕少榛去书房参观了一下,顿时被冯东元那厚厚几大摞的书和参考试题震惊了,冯东元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写完这么多题的?
白新羽拿起一本试卷集:“这是去年高考的卷子?”
“是啊,我昨天刚给自已模拟了一遍。”
“成绩如何?”
冯东元想了想:“过一本分数线绰绰有余,但比我自已定的目标还差了一点。”
白新羽瞪起眼睛:“好想踹你两脚。”
冯东元笑道:“为什么呀。”
白新羽勾住他的脖子:“成绩这么好你要是不考来北京,我可不放过你。”
“一定,一定。”
白新羽伸了个懒腰:“我打算今晚住这儿了,监督你早点睡觉,对了,明天带你去游泳怎么样?消消暑?”
冯东元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要抓紧时间复习。”
“我真怕你还没考试,身体先不行了。”
冯东元笑道:“当兵的身体哪儿有那么娇弱。”
“去吧,要劳逸结合。”燕少榛笑道,“你不介意我也住几天吧,我休了个假,正不知道去哪儿玩儿呢。”
“当然好啊。”
他们就在公寓里住下了,为了不打扰冯东元复习,俩人不看电视,也不在屋里大声说话,就在白新羽房间看电影、打游戏,一起做饭、聊天,日子过得简直像在度假。
燕少榛是个挺有生活情趣的人,为了炖一盅汤能耗费一下午的时间,还会做好看的蛋糕、饼干,他们过着几乎每天只去超市的生活,却也不觉得无趣,反而每天嘻嘻哈哈的。
这天,俩人正打街霸呢,白新羽的手机响了,他眼睛专注地看着屏幕,用脚把手机踢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僵住了。
来电显示是俞风城。
燕少榛一击必杀,把白新羽彻底KO了。
白新羽叫道:“啊,靠,我刚才血还比你多呢。”
燕少榛瞄了一眼手机,似笑非笑地说:“谁让你分心。”
白新羽把手机翻了过来,电话立刻静音了,他道:“再来。”
燕少榛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俩人又打了一盘,白新羽的水准一下子下降了不少,被燕少榛的角色虐得惨兮兮的。
白新羽气闷地摔了手柄。
燕少榛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你不接他电话吗?”
白新羽仰躺在地板上,双手大开,深吸一口气:“不接。”
燕少榛的表情有一丝无奈:“你们俩啊,真想闹别扭的小学生。”
白新羽嗤笑道:“说实话,我以前真不是个果决的人,我没主见,耳根子软,怕承担责任,但以前那个白新羽在昆仑山上死过一次了,现在活过来的这个,就可以果决了。”
“挺好的,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人只有不违背本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和快乐。”
“哎哟你还给我灌鸡汤呢,还是那天你炖的花胶鸡汤更好喝。”
“哈哈,我晚上得回部队了,今天再给你们炖一次。”
送走燕少榛,白新羽也回父母那边了。
此时已经快到六月,北京热得像蒸笼,白新羽跟着简隋英和李玉跑项目、跑关系、跑工地,几乎每天忙得想不起吃饭,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赚钱的辛苦,想到以前自已大肆挥霍,却不事生产,真想穿越回去扇死自已。忙碌的工作好处很多,比如,他积累了很多经验,还比如,他没有时间想那些让自已心烦的问题。
俞风城隔三差五会打电话来,但他再也没接过,他觉得自已足够坚决了,哪怕是俞风城有一天回北京了,他也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离高考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他把冯东元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车,他觉得冯东元肯定会争气地考上好大学,最好是北京的大学,俩人能够延续从部队里发展出来的友情。
这天,白新羽刚到公司,就被简隋英叫进了办公室,“哥,你找我。”
简隋英点点头:“朋友介绍了我一个项目,我觉得有点意思,想看看你的意见。”他递给白新羽一份资料。
白新羽接过来看了看,是一个即将倒闭的新疆羊毛纺织厂的资料:“哥,你想收购?”
“嗯,我想做纺织品出口东南亚,我爸不是有船队吗,我们可以走他的集装箱,运输成本能降到最低。这家厂子资金链断了,但本身条件是不错的,有国内一流的生产机器,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确实不错,纺织品好,单价高,还好运输。”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我想和李玉去乌鲁木齐考察考察,你去不去?”简隋英看了白新羽一眼,目光中有几分异样。
白新羽坦然道:“去啊,干嘛不去,正好回去看看战友。”
简隋英道:“你只是想回去看战友,不想回部队吗?”
白新羽咽了咽口水:“哥,不带这样的,你给我下套呢。”
“哼。”简隋英瞪着他,“你一直回避这个话题,我看你胳膊越来越灵活了,你打算回避到什么时候?你就不能干脆把转业办了吗?”
白新羽低下头,不说话。
简隋英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这次带你回去,其实也是想让你认清一下自已,有些事,你长大了,我勉强不了你,但这次回去之后,你要给我一个答复,是经过你充分考虑过父母、亲人的感受之后,给我的答复。”
白新羽点点头:“是。”
“行,你让梁秘书订票去吧。”
两天后,三人飞去了乌鲁木齐。
到乌鲁木齐的前三天,他们都在考察工厂,应酬了不少人。
白新羽原本以为自已算半个新疆人了,身体应该早已经习惯了这里昼夜温差大的气候特点,没想到晚上吹了阵冷风,居然感冒了,简隋英嘲笑他没用,把他扔酒店里,自已和李玉出去玩儿去了。但他和陈靖已经约好了时间,强撑着出门了。
俩人约在一个酒店,陈靖一进门,白新羽就兴奋地迎了上去:“班长!”
陈靖看到他,喜笑颜开:“新羽!”
俩人一年多不见,彼此都想得很,赶紧扑上去抱在了一起。
白新羽使劲蹭着陈靖的脸:“班长班长我可想死你了。”
陈靖哈哈笑道:“一年多不见,你还是没怎么变,来来,坐。”
白新羽坐下之后,打了个喷嚏:“班长,我感冒了,要是传染给你,你别怪我啊,就当见面礼了。”
陈靖笑道:“我哪儿那么容易感冒的,你是不是有点发烧了?”
白新羽摸了摸额头,不在意道:“有点吧,没事儿。”他一眼注意到陈靖的肩章,惊喜道:“班长,你升啦!”
陈靖不好意思地说:“嗯,上个月的事儿,副队现在是正队了,我也沾光提了个中队长。”
白新羽笑道:“恭喜啊班长,你就是到哪儿都是当领导的人。”
陈靖笑骂道:“就会寒碜我。新羽,你现在怎么样?你穿西装也挺好看的。”
白新羽看了看自已:“那是,我穿不穿衣服不都挺好看的吗。”
“你小子……”
俩人点上几盘菜,两瓶酒,吃得热火朝天,聊得不知疲倦,陈靖现在越来越有军官的范儿了,即使不戴眼镜,也比以前成熟了不少,白新羽看着陈靖,就觉得自已的理想都在他身上实现了,他真心为自已的小班长感到高兴。
陈靖问道:“新羽,其实队长一直跟北京那边的医生跟进你的复健情况,按照现在的进展,再过一年,你就能用枪了,你……还打算回来吗?”
白新羽垂下了眼帘,犹豫道:“班长,老实说,我不知道。”
陈靖叹了口气。
“我上次受伤,对我家人伤害挺大的,我一直都想回雪豹,不然不会那么玩儿命的做复健,我只是……还不敢跟他们说。”
“我理解你,新羽,你家庭条件好,当兵不是唯一的出路,甚至对你来说,可能是最差的出路,你家人的担忧也是对的。”陈霂拍拍白新羽的肩膀,“不管你怎么选,班长都支持你。”
“谢谢班长。”
陈靖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这趟来,不见见风城啊?”
白新羽避重就轻道:“嗯,不见了,没时间,后天就要回去了。”
“你这是故意躲着他吧?”
白新羽一怔,干笑道:“班长,咱们不提他好不好?”
陈靖轻叹一声:“你们的事,我也不好多话,不过,看你们俩这样子,我心里也挺难受的。”
白新羽抿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榛调回北京后,我和风城一个宿舍了,他时常跟我聊起你。”陈靖喝了点酒,皮肤粉扑扑的,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聊着聊着就不说话了,然后经常做噩梦,梦到昆仑山……那一趟,有的战友没了,有的战友伤了,有的至今没走出来。”
白新羽艰涩道:“班长……”
“我也知道我说这些有点多管闲事,但是憋了太久了,总觉得不告诉你,也不是个事儿。”陈靖叹道:“前几个月风城住院,昏迷的几天满嘴胡话,我们换了好几个人轮番听,终于听出来是在叫你。醒来之后,他想跟你说句话,但你不接电话,老沙把你的档案调出来了,把你家电话给了他,后来就没后话了,他也不说到底打了没有,只是越来越沉默。我记得刚进新兵连的时候,他不是沉默的性格,还是爱说爱笑的,现在却一天说不上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那次受伤之后,副队停了他好几期任务,当着全队人骂他心里杂念太多,上了战场是送死,还拖累别人,其实副队说的有道理,风城心事太重了,从一年多前在昆仑山上,他选择背副队下山而不是你的时候,他就一直没走出来。”
白新羽握紧了酒杯,沉声道:“班长,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陈靖喃喃道:“可能是因为,我这一年多见了太多死亡,人说没就没,我的人生观已经被彻底改变了,我知道珍惜今天、珍惜眼前人多重要,因为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在死亡面前,很多事都微不足道。新羽,我不知道说这些是不是冒犯你了,可能今天喝多了,心里话憋不住,你是那个为他挡了枪又被他没有优先选择的人,没有人能体会你的感受,但我们都能理解你现在的做法,我只是觉得……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一遍遍给你打电话,却打不通的时候,挺可怜的,下次他再受伤了,多少接他个电话吧……”
白新羽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没想到出来和陈靖吃顿饭,还要听到俞风城的消息,他原本只想躲得远远儿的,为什么,为什么就他妈躲不掉呢!
陈靖也意识到自已失态了,喝了一整杯冰水,清醒了一下,就和白新羽告别了。
白新羽把陈靖送上出租车后,自已步行往不远处的酒店走去。他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发了多高的烧,再加上喝了点酒,走路有点飘忽,这点小病本不至于影响什么,可他还是觉得身体变得难受起来。
有时候想想,很多事他以为自已能做到永远,其实一直在变。他以为自已能一直保持在部队的习惯,其实他慢慢地也有点松懈了,他以为他会记住雪豹大队每个战友的名字,可时间久了,有几个交际浅的,脸都开始模糊了,所以他始终相信,早晚有一天他想起俞风城,会很潇洒地说一句“哦,那孙子啊,我们是战友”,仅此而已。虽然现在他做不到,但他早晚能做到,因此现在这一点难过,他不应该太放在心上,他只是……只是有点生气,为什么该忘的不忘,不想忘的却忘得那么快?
他摇摇晃晃地穿过马路,突然,一阵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身体被猛地往后拽去,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接着,急刹车的声音响起,他半眯起眼睛,看着停在自已身前不远处的车,惊出一身冷汗。
司机降下车窗,惊魂未定地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找死啊。”
白新羽甩了甩脑袋,也不知道声音是不是自已发出来的:“不是,我活得好着呢。”
司机还要说什么,目光飘向他背后,突然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自认倒霉地开走了。
白新羽转过头,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地看着。
俞风城沉声道:“还好我跟着你,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白新羽甩开俞风城的手,他懒得问俞风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他现在连自已是不是烧糊涂了出现幻觉都不确定。
俞风城紧跟着他,把他送过了马路。
白新羽闷声道:“你别他妈跟着我。”
“我不跟着你,你再往车上撞怎么办。”
“撞不死。”白新羽一肚子恶气,他真不想这幅德行出现在俞风城面前,不说春光满面吧,怎么也不能是这随时要倒的样子啊。
俞风城没说话,只是一路跟着。
白新羽越走越觉得天旋地转,到了酒店门口,他感觉要晕了,赶紧蹲在地上,想缓一缓。
俞风城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我带你去医院吧。”
白新羽摇摇头,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班长在雪豹大队一年多,从来没请过假,就算出基地,也不会是一个人,我猜到是你来了,所以就跟出来了。”俞风城黯然道,“来了都不愿意见我?”
“不愿意。”白新羽深吸一口气,勉强站了起来,往酒店内走去。
酒店的大理石地面打磨得太光亮了,那花纹就像层层叠叠的螺旋纹一样,看着看着就像要把人吸进去,白新羽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体摇摇欲坠。
俞风城从后面扶住了他:“行了,我送你回房间,你再这样就要趴地上了。”
“不用你……”白新羽想推开俞风城,但俞风城却扶住他的腰,硬把他送上了楼,用他的卡刷开房门后,把人放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一瞬间,白新羽顿时觉得自已的身体找到合适的位置了,晕眩的大脑舒服了很多,他陷在床垫里轻轻哼唧了几声,就不动弹了。
迷糊中,他听到俞风城在打电话,要什么什么药。打完电话后,一只手覆在了他额上,那只手干燥温厚,凉凉的很舒服,他正热得浑身难受,情不自禁地蹭了蹭。
俞风城低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睡吧,好好休息。”
白新羽眯着眼睛,看着俞风城朦胧的脸,一瞬间恍如隔世,竟觉得眼眶发酸。
半梦半醒间,他知道有人来给他打过针,喂过药,还给他擦汗、换衣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灯突然亮了,他听到了吵嚷声,他睁开眼睛,好像是他哥回来了。他哥在跟俞风城没好气地说什么,李玉在旁边劝着,他张了张嘴,想提醒他哥千万别和俞风城打,肯定打不过……但他喉咙很疼,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叫了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简隋英过来探了探他的皮肤,皱起了眉,“这么烫。”
最后俞风城还是走了,简隋英和李玉留下来照顾他。那一晚白新羽烧得分不清时间空间了,总是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他有些疲倦地看着天花板,尽管还是头疼欲裂,但身体没那么热了。
“你醒了?”
一转头,见李玉坐在沙发里,他哑声道:“想喝水。”
李玉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
白新羽喝完水:“我哥呢?”
“我让他去睡觉了。我们走的时候你还没怎么样,一回来怎么就发高烧了?”
“可能是喝酒了。”白新羽感觉身体很沉,他想起昨晚的事,想问问俞风城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却不敢开口,万一真是幻觉,他问出口岂不是丢人。
结果李玉没给他纠结的时间:“你哥看那小子很不顺眼,等你醒了肯定得质问你。”
白新羽解释道:“我们在大街上碰到的。”
李玉挑眉:“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白新羽翻了个白眼:“说得也是。”
李玉摇了摇头:“撒谎技能都退步了。”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没退步,让我想想,肯定能重振雄风。”其实他和俞风城真是大街上碰到的,不过这话鬼才信呢,他该庆幸自已病还没好,应该可以抵消一部分简隋英的怒火,一会儿还是装可怜吧,不,还不如说自已烧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白新羽想着怎么应付他哥,想着想着肚子就饿了,他年轻体壮的,发个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一顿饭不吃,就饿得发慌。
如果这时候能来一大碗汤饭,几根肉串,再加一罐啤酒,那该多爽啊。
这时,门铃响了,李玉喊道:“不用打扫。”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
白新羽一个激灵,那分明是俞风城的声音。
李玉看了白新羽一眼,白新羽也看了他一眼,眼睛一闭,装睡过去了。李玉眯起眼睛,淡道:“不愧是兄弟。”说着起身去开门了。
白新羽听着俩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李玉说他睡着了,俞风城说看看就走,最后僵持了半天,俞风城还是进来了,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俞风城从外面带进来的风。
俞风城坐在床边,很不把自已当外人地对李玉说:“你先出去吧。”
李玉呵呵冷笑了一下,真的出去了。
白新羽心里一阵骂娘,他老觉得李玉一直在伺机报复自已曾经揍过他,虽然不明显,但他的直觉是敏锐的。
俞风城道:“别装了,你睡不睡觉我会看不出来吗。”
白新羽也觉得没劲,就睁开了眼睛。
俞风城见他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特别高兴的笑容,整个人好像都亮了起来,他打开自已带来的饭盒:“我估计你要睡到这个时候,给你买了吃的,牛肉汤饭,放了点辣椒,还有肉串儿,你喜欢吃的,起来吃吧。”
白新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真是要吃什么来什么?
俞风城把他扶了起来:“吃辣的发汗,快吃吧。”
白新羽看了看他,平静地说:“你先回去吧。”
俞风城怔了怔,勉强笑道:“看你吃完我就走。”说完又补充道,“我就住你楼下。”
“你回去吧,被我哥看到不好。”
俞风城眼神有几分黯淡:“有什么不好?你哥管得是不是也太宽了。”
“嗯,我哥管得再宽也是我哥,跟你没关系。”
俞风城被噎得难受,还是坚持道:“吃饭吧。”他把筷子塞到白新羽手里。
白新羽看了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汤饭,一看那配料,就知道是他们以前溜出来玩儿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家,在部队待久了,饭量太大,已经无法把精致的食物当做正餐,就喜欢这样味香肉多、大碗管饱的,能一次吃个痛快。这个城市有很多他们的回忆,他没忘,俞风城也没忘,只是很多事都变了。
“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吃。”
“我看你吃完。”
白新羽微怒道:“我看着你吃不下饭!”
俞风城小声说:“那你闭着眼睛吃好了。”
“你他妈的……”白新羽接过汤饭,放在了床头柜上,看着俞风城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谈谈吧。”
俞风城眼神有些抗拒:“等你好了再说吧。”
“不,现在说。”白新羽轻咳两声,“俞风城,我不知道你干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要是真的那么内疚,我再郑重其事地跟你说,我不怪你,我理解你,你放下吧,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自已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儿,是我小心眼儿,是我天生娇气,是我矫情,跟你真没关系。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对谁都有好处。”
俞风城摇了摇头:“ 你就是我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儿。”
“你过不去关我屁事啊?大家都这个岁数了,什么事儿自已解决行不行,你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
俞风城定定地看着白新羽,眼中满是受伤,“我们两个经历的,是你跟别人这辈子也经历不了的,新羽,你都忘了吗?”
白新羽咬了咬牙,他不想撒谎,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看着俞风城那么骄傲的人被他怼得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以为他会觉得痛快, 可实际上,他只觉得难受,加倍的难受。
俩人正僵持着,房间门突然被刷开了,他心里一阵紧张,眼睁睁看着简隋英冲了进来。
简隋英一见俞风城,火气腾地一下窜了上来,他冷冷地说道:“小俞,看在你舅舅的份儿上,我一直算是挺给你脸了,但我们家新羽明显不想搭理你,你这么阴魂不散的做什么啊?”
俞风城淡定地看了他一眼:“送饭。”
简隋英被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很上火,“我还能饿死我弟弟啊,要你送饭?”
俞风城依然是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他想吃什么。”
“他不吃想吃的也死不了。”简隋英拔高了音量,有点被俞风城惹恼了,“你可以走了。”
俞风城充耳不闻。
简隋英给他气得直翻白眼:“你走不走?我、我告诉你舅舅!”
“嗯,你告诉吧,我顺道把我爸妈电话给你。”
简隋英瞪直了眼睛:“你他妈……老俞家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的?”
俞风城点点头:“他们不管我。”
“我管管你!”简隋英简直气坏了,抬脚就要踹。
李玉一把拽住了他:“行了行了,你打不过他。”
简隋英瞪着李玉:“那你呢?”
李玉淡道:“我不想试。”
俞风城道:“没关系,我不还手。”
简隋英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今天帮你爸妈教育……”
“哥!”白新羽叫道,“行了,我已经让他走了。”
“那他怎么还不滚?!”
白新羽看向俞风城:“你能让我安心吃个饭、养个病吗?”
俞风城沉默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脑袋:“咱们北京见。”说完起身走了。
简隋英恶狠狠地看着白新羽:“这人怎么回事儿?有毛病啊?”
白新羽心脏还在咚咚咚狂跳着,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知道?你们就在大街上碰上,然后他就跟你回酒店了?”
白新羽点点头,虽然这说法挺扯淡,却是事实。
“你是不是白张一身肌肉,怎么还这么容易被人熊住,看着我就来气。”他掏出手机,“我给霍乔……”
“哥!”白新羽勉强笑笑,态度却很坚定:“哥,让我自已解决吧。”
简隋英愣了愣,垂下了手去。他有时候总是会忘了,白新羽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需要他出马的弟弟了,不是那个被小混混缠上要回家向他哭诉的小屁孩儿了,他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能自已解决自已的麻烦了。他收回手机,没好气地说:“赶紧吃饭,我们换一家酒店。”
白新羽捧起那碗汤饭,已经有点儿凉了,但依然香得不得了,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口,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眼眶发热。真好吃,完全是记忆中的味道,如果是夏天的夜晚,约上一群战友,在饭馆外面撑一张桌子,要上一大捧烤串,配上冰扎啤,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地闹到半夜,那日子该有多痛快啊。
俞风城说的对,他们经历过的事,是跟任何人都复制不了的,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拥有那样的友情,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让他甘愿同生共死,让他们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他曾说过换做任何一个战友,他都愿意为对方挡子弹,其实那是大话,他或许真的愿意,可在那生死的短短一刹那,来不及思考利弊得失的一刹那,只有俞风城,能让他毫不犹豫。
他吃着吃着,被辣油呛得咳嗽不断,眼圈都红了,视线有一丝模糊。
简隋英皱眉道:“感冒还吃那么辣的。”
白新羽含泪笑着:“辣点儿好,发汗……”
简隋英叹了口气,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我跟你说过没有?你在我面前撒谎,其实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我要是相信了,那一定是因为我暂时不想拆穿你。”
白新羽抬头看着简隋英。
简隋英拍了拍他的脸:“你那点儿伎俩也只能用来骗骗大姨和姨夫。”
白新羽放下保温盒,抱住简隋英的腰蹭了蹭,轻声道:“哥,就这样你还没不要我,真是亲哥。”
简隋英冷哼道:“可不是亲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