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和陈英吃饭的时候接到了兰溪戎的电话。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兰溪戎才合适,他拿起电话走到一边:“喂,溪戎。”
兰溪戎嗓音沙哑:“翔哥,我想见你。”
周翔叹道:“今天吗?”
“越快越好,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周翔给了他地址。
兰溪戎很快就到了,俩人见面有些尴尬。周翔一时还适应不了兰溪戎已经知道他身份的事,总觉得很别扭。
兰溪戎看着他,突然解开了安全带,身子倾了过来。
周翔有些防备。
“我想看看你。”兰溪戎轻声说,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周翔眼中。
周翔轻叹一声:“看什么?”
兰溪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看你……看你的脸,我想快点适应你的脸。”
兰溪戎那张年轻的、俊美的脸贴得极近,近到周翔可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他脸上的茸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饱含着期许和哀伤,仿佛能够刺透他的心。
“溪戎……”
兰溪戎伸手抱住了他,身体轻微地颤抖着:“翔哥……翔哥……真的是你吗?是你吗?你真的活着吗?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我能这么幸运,你居然还活着,翔哥……”兰溪戎声音哽咽,双手越抱越紧,就好像害怕他溜走。
他实在太想念这个人了,他永远都忘不了三年前听到那个噩耗时他那种痛心绝望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他忘不了周翔,忘不了这个在他最不得志的时候给予他关怀和温暖的人,忘不了自已怎么辜负了他的善意,也忘不了自已那懵懂的、模糊的,却很真诚的喜欢。
周翔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溪戎,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当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来自对方的任何一点感情和眷恋都让他感到异常窝心。
“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活着,什么都不重要。”兰溪戎尽情呼吸着周翔身上温暖的味道,心里充满了感激。
只要你还在……
兰溪戎感动得想哭。
周翔安慰了他半天,兰溪戎才红着眼圈放开了他,但眼睛依然没离开他,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
周翔摸了摸自已的脸,笑道:“其实挺好的,比以前年轻又比以前帅。”
兰溪戎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说完之后他又有些后悔,毕竟周翔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忙道,“这样也好……”
周翔不在意地笑笑:“我也喜欢自已以前那样,这个样子我适应了好久,不过,能活下来就好。”
兰溪戎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周翔轻声安抚了几句,兰溪戎的情绪刚刚平复了下来,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低声道:“翔哥,你跟晏明修……”兰溪戎咬了咬牙,接下去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周翔已经换了一个人,却还是和晏明修扯上了关系,无论什么时候,都先他一步。
周翔脸色微变,沉声道:“你都知道了。”
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越是出名越是如此,那些人也许不敢对晏明修说三道四,所以自然会把矛头指向他。尽管这些天他一直没怎么去公司,但他知道,自已被晏明修包了的消息,绝对会在汪雨冬的授意下,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他并不在乎。他现在只要实实在在的利益,什么能比钱可靠呢。况且,他至今无法摆脱活在别人面皮下的感觉,任何攻击对他来说,针对的仿佛都不是他自已,尽管这只是心理上的安慰,却比什么防御都有效。
兰溪戎声音有几分尖利:“翔哥,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还喜欢他吗?是他害死你的,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周翔淡道:“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缺钱。”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周翔苦笑道:“溪戎,你让我去找你,告诉你我就是周翔,然后管你借一大笔钱吗?我这人脸皮虽然挺厚的,但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兰溪戎一脸伤心:“你为什么要这么牺牲自已,陈阿姨她……她也不是你的……”
“溪戎,你一家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我非常羡慕,所以你理解不了我。我特别想有个妈,你别看我都三十多了,早不知道断奶多少年了,可我还是想有个妈。尽管她不是我妈,可我还是想照顾她,毕竟,我寄宿在她儿子身体里,她儿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她。她有病了,我想尽办法要给她治,我还得给她养老送终,替她儿子完成该完成的一切。”
“可为什么偏偏是晏明修,为什么是他?翔哥,你不恨他吗?”
周翔怔了怔,缓缓道:“没什么恨不恨的,各取所需罢了。我跟了他半年,再过半年就结束了。”
兰溪戎抓住他的肩膀,眼神锐利无比:“你欠了多少,我来还,你跟他断了吧,现在就断了。”
“溪戎……”
兰溪戎厉声道:“翔哥,你既然死而复生了,现在就该过全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我帮你还钱,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求你不要再和晏明修纠缠,给我一个机会。翔哥,我一直想着你,你看看我,这一回,你看看我好不好?”
周翔抓着兰溪戎的胳膊,认真地说:“溪戎,我和晏明修早晚会银货两讫,我拿他的,和拿你的,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你明白吗?我不想欠任何人。”
“我不觉得你欠我,我只是想……”
“溪戎,我知道你想帮我,你只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让我自已解决自已的事吧。溪戎,你翔哥没什么本事,但是能自已担当的事,还是不想靠别人。你别管我了,好吗?”
“不可能。”兰溪戎眼圈发红,直勾勾地盯着周翔,“翔哥,你还想他再害死你一次吗?你怎么就不长教训,你……” 他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周翔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去找晏明修,如果没有晏明修,他最终还是会来找自已吧,如果不是因为那是晏明修……他总觉得,周翔会那么做,根本就是因为那个人是晏明修,其他的,都是周翔自已找的借口。
只是,恐怕周翔自已也没发现这点,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晏明修还不知道此周翔就是彼周翔,让晏明修因为失去周翔而痛苦一辈子,就是对其害死周翔最好的惩罚。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切断周翔和晏明修的联系,连他这样跟周翔接触过几次的人都心生怀疑,晏明修更不可能毫无感觉,必须让他们断开,一定要……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周翔的电话在安静的车厢里突兀地响起。
周翔心一颤,赶紧拿起电话,是蔡威打给他的。
“喂,威哥。”
“周翔,你现在在哪儿?”
“在我家楼下。”
“楼下?这大冷天你在楼下做什么?”
周翔道:“哦,溪戎来找我。”
蔡威沉默了一下:“你们两个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车厢里的密闭空间,使得声音传播得很清晰,蔡威的口气特别凝重,挂下电话,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蔡威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他没下车,而是让他们跟着自已的车走。
兰溪戎开着车跟在蔡威后面,蔡威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酒店的客房里。蔡威进屋之后,没怎么说话,而是先到吧台倒了三杯酒。
俩人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齐齐看着蔡威。
蔡威之前怒气还没过,尽管心里再高兴,对周翔也不怎么热情,可是今天态度却缓和了很多,甚至看着周翔的时候,眼神非常地犹豫,透着一丝……怜悯。
周翔心里越来越不安,接过蔡威递给他的酒,挤出一丝笑容:“威哥,怎么了?”
蔡威指指酒:“先喝了。”
周翔把酒一口干了,然后定定地看着蔡威。
蔡威坐在他对面,看了周翔一眼,又看了兰溪戎一眼,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周翔身上,他开口了,语气很沉重:“阿翔,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翔心里有一点紧张,不过依然很镇静:“威哥,你说吧,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
蔡威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上个月黔桂边境发生的地震吗?”
“当然记得,我当时就在山里。”
“我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当年跟你一起进山拍纪录片的剧组的人打来的。”
周翔嘴唇一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蔡威,表情有一丝狰狞。
蔡威点点头:“地震造成了一些山体的改变,当地人发现了……可能是你的……身体。”蔡威本来习惯性地想说尸体,却又觉得不妥,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件事对周翔造成的冲击。
周翔大脑一片空白,他僵硬了片刻,才慢慢地弯下了腰,轻轻抱住了脑袋。
他万万从想到,有一天他要去认领“自已的尸体”,如此荒诞而又残忍的事,却真的发生在了他身上。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周翔不知道自已有没有勇气亲眼去看自已死去的身体。
在心底很深的地方,他还在抱着渺小的幻想,希望他的身体好好地在某一个地方,有一天老天会发善心,让他回到自已的身体里,他会把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当作一场梦。可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那点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按照蔡威的说法,已经无法通过外貌分辨,只能通过服饰和随身携带的摄影器材猜测是他,具体还要进行DNA比对,蔡威告诉他,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去广西看看。
兰溪戎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显然他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只是把手放在周翔的背上,温柔地抚摸着。
周翔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眼里拉满血丝,神态非常狼狈,他哑声道:“威哥,你们陪我去吧,我……我要去看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怎么也要去……处理一下。”周翔吸了吸鼻子,“陪我去吧,我怕我受不了。”周翔捂住了眼睛,痛苦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所经历和承受的,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无法体会的。
他将要去看自已的尸体,那是他用了三十多年的身体,那是他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他熟悉那个身体的一切,他作为真正的周翔的整个人生,都是由那具身体承载的,那曾是一个健康、富有生命力的身体。可是,现在他却要去面对自已已成累累白骨的身体,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已的心情。恐惧?悲伤?绝望?都不是,或者说……都有。
兰溪戎柔声道:“翔哥,我陪你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蔡威叹道:“我当然要去,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份,你也接近不了。”
周翔又喝了半杯酒,才找回一点神志,他道:“威哥,我一直想问你,我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你通知我的亲戚了吗?”
蔡威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的后事……是晏明修处理的。”
“什么?”周翔惊讶道,“为什么是他处理的?你有我小舅妈的电话吧,当时……”
蔡威道:“当时,我确实通知了你的亲戚,跟你还有联系的亲戚都来了,想分你的那些东西,但是,晏明修不让。因为你当时是作失踪处理的,没开具死亡证明,再加上晏明修压着,她们动不了,所以你所有的东西,都在晏明修手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翔皱眉道,“难道……难道他真的相信我还活着?”
兰溪戎冷道:“当时如果不是他帮着汪雨冬,让你不能去参加开机仪式,你也不会被迫去接那个纪录片的活儿,晏明修是心虚。”
周翔搓了搓头发:“威哥,你有办法把我的房子弄回来吗?”
蔡威摇了摇头:“我真没办法。”
兰溪戎沉声道:“也许可以买回来。”
周翔想了想,:没错,现在找到我的……了,就可以开死亡证明了,然后让我小舅妈来继承房子吧,我再把房子买回来。”
蔡威叹道:“没用的,晏明修不会把你的房子给别人。”
周翔皱眉道:“为什么?”
蔡威刚要张嘴,兰溪戎用眼神打断了他,示意他别往下说了,他相信蔡威和他一样,不愿意看到周翔再和晏明修搅和在一起,最好周翔永远都不知道晏明修的感情。
蔡威果然移开了话题:“主要不是这个问题,而是那房子你恐怕买不起。”
周翔一怔,随即沉默了。
蔡威说得对,那房子他肯定买不起,那个地段现在的房子,旧房均价都二万多了,他的房子虽然只有七十多平米,买下来接近两百万,他真是买不起。
兰溪戎接话道:“我买。”
周翔看了他一眼:“溪戎,我不能让你……”
“翔哥。”兰溪戎笑着打断他,“我当投资不行吗?你非要和我计较这么多?那个房子也有我的回忆,我曾经在那儿吃过多少回饭,看过多少回电视?我跟你一样不舍得那个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由你亲戚出售房子,我一定会买下来,你就不用劝我了。”
周翔知道,这恐怕是唯一能留住那房子里的东西的途径了,他知道兰溪戎是说真的,两三百万对现在的兰溪戎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如果一切真的能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的话就好了。可是对于蔡威说的话,他始终有些顾虑,他不明白晏明修为什么要压着他的房子,真的是因为对他的事感到愧疚?
蔡威没给他时间细想:“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明天就去广西。周翔,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七点半我去你家接你。”
兰溪戎接口道:“威哥,我和翔哥一起走,你不用来了。”
周翔点点头,脑子里依然一团乱,他抹了把脸:“我去趟洗手间。”说完起身往浴室走去,他需要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关上门之后,兰溪戎马上问道:“晏明修知道了吗?”
蔡威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比我知道得早,现在可能已经到广西了。”
“那个……还在山里吗?”
“对,那个地方大约有四十多公里是不通车的,只有山路,只能靠人腿走,现在正在往外运,估计今天就能运到离城市近一点的山区。”
兰溪戎微微蹙眉:“如果我们就这么去了,翔哥跟晏明修碰上怎么办?”
“我尽量安排吧,我也不希望他们碰上。”蔡威表情有一丝犹豫,“不过,我真怕晏明修出事儿,三年前他就……”
兰溪戎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威哥,你别忘了翔哥是被谁害成这样的,难道你同情他?”
蔡威摇了摇头。
兰溪戎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尽量阻止他们俩见到,我怕翔哥会动摇……等DNA比对结果出来后,就通知翔哥的亲属来认领,处理后事,这些事,越快越好。”
蔡威沉声道:“尽量吧……”他心中顾虑太多,眼前仿佛阴云重重。
周翔从洗手间出来了,他甩了甩湿润的刘海,对兰溪戎说:“送我回去吧。”
兰溪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露出温柔的笑容:“翔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要怕。”
周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没事。”
他们三人坐第二天最早的那班飞机赶去了广西。下了飞机换乘汽车,往十万大山的深处开去,这一走就走了十多个小时,第二天下午才到了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村庄。
周翔对这个村庄还有印象,当年进山的时候,最后一次补给就是在这里。他也就是在这里,以真正的自已的身份,和晏明修最后一次通话。
三年过去了,这个小村庄跟他印象里的样子截然不同,并非是村子本身有什么变化,而是村子里多了很多一看就是外来的人,几乎把这个闭塞的小村子挤得满满的。
他们三人刚到村头,就被人拦住了。拦住他们的俩人虽然全都穿着便装,但是那一身刚硬的气质,一看就是当兵的。
蔡威道:“大哥,怎么回事?”
“你们是干什么的?村子最近出了点事,外人不准进。”
蔡威惊讶道:“难道……那个,已经运出来了?”
那当兵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是谁叫来的?”
“是责任方,也就是那个剧组通知我们的,我们是死者的朋友,来认领的。”
那当兵的犹豫了一下:“你等着,我叫人出来。”说完转身进村子了。
仨人等在村口,面面相觑。
蔡威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部队的都来了,而且看这架势,还来了不少人。”
兰溪戎往村子里看了看:“不清楚,不过我猜,是晏明修弄来的。”
周翔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当他一站在村子口,想着里面也许就放着他的身体,他的心情就跟在油锅上煎一样难熬,他实在害怕看到“自已”腐烂走样或白骨累累的身体,可是他又必须去看一看,哪怕仅仅是为了跟他的身体告别。
也让他能够彻底地死心。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那个当兵的带着一个白胖的人出来了。
蔡威一眼认出这是当年那个剧组的负责人,姓薛。他们公司的老板派了他来处理这件事,发现尸体后,后续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处理,比如那套器材的保险金,听说保险公司到现在还在跟他们扯皮。
“薛哥。”蔡威走过去跟他握了握手。
“你们来了,我现在带你们进去……咦?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我就给你准备了一间房间。”
蔡威道:“溪戎也是阿翔的朋友,非要过来一起看看,这个是我公司的,我们老板让他跟来,帮我处理些事情。”
薛哥带着他们进了村子,但是却是绕着道进去的,而且小心翼翼得好像生怕碰上什么人,他低声道:“尽量别让人看着,这事儿乱着呢。”
“怎么回事儿?”
“进屋我再跟你说。哎,老蔡,你说你带着俩人来,我真安排不开,就这一个农户的床位,都是我争取半天才弄来的,这里边全让部队的给占了,你们那俩人,我真没办法,只能睡地上了。”
兰溪戎道:“没关系,地上就地上吧。”
薛哥不好意思地说:“兰先生,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们一下,你们先去休息吧。”
“不碍事。”
周翔心急如焚,整个人就跟要爆炸似的,根本没法这么心平气和地去休息,他急道:“薛哥,我们什么时候……”
蔡威一把拉住他,示意他闭嘴。
薛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蔡威道:“薛哥,我们什么时候能看看阿翔?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确认那是不是阿翔的。”
“哎,不用确认了,DNA比对结果都出来了,就是他。”
周翔脑子“嗡”的一响。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以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能强撑着接受,可是听到这个确定的答案,他还是觉得眼前发黑。
兰溪戎细心地扶住了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蔡威沉声道:“怎么会这么快?”
“进来说。”薛哥把他们拽进了给蔡威准备的房间。
蔡威急道:“怎么会这么快呢?发现尸……身体也不过才三天,这里医疗条件那么差,光把采样送出去,比对完,再送回来,最快也得两三天吧,怎么可能现在就出来了?”
薛哥压低声音道:“晏家直接带了医生和仪器来,你以为这里十多个当兵的是怎么来的?”
尽管他声音很低,但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蔡威皱眉道:“晏明修已经到了?”
“两天前就到了,比我还早。”
“那他现在……阿翔现在,都怎么个状况?”
薛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麻烦大着呢,我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不只晏明修来了,他那个哥哥都来了。”
蔡威惊讶地看着他。
薛哥使了个眼色:“老蔡,咱们去我屋说吧,让他们休息休息。”
蔡威没办法,只好跟着薛哥出去了。
剩下兰溪戎和周翔坐在农户家简陋的床上,依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目前看来,这个村子已经被晏家控制了,这事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周翔实在坐不住了:“我要去看看。”
兰溪戎抓住了他:“翔哥,村子里到处都是晏明修带来的人,想看你也看不到。坐下吧,看薛哥能不能想想办法。 ”
周翔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实在等不了了,我必须马上看看,我……溪戎,你不明白,那是我的……那是我的身体,妈的,怎么能有这么扯淡的事情,再不做点儿什么我真要崩溃了。”
兰溪戎看着他明显不太正常的神情,尽管他不能体会,但是他多少能理解周翔的感受,他无奈道:“好吧,我陪你去,现在天也黑了,看能不能偷偷混进去。”
“不,我自已去,两个人行动更容易被发现,尤其你这张脸,很多人还认识,如果什么事情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影响,我自已去就行了。”
兰溪戎站起身:“翔哥,我不能让你一个……”
周翔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了床上:“你现在帮不上我什么,拜托了,在这儿等我,我自已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兰溪戎知道周翔说得对,目前的情形太诡异了,他在这里等着,如果周翔没回来,他还能找蔡威和薛哥帮帮忙。
周翔抹了把脸,使劲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已找回一丝镇定,然后闪身出了屋。
这个小村子太偏,甚至没有配备通电系统,全村用电都由一个发电机供应,到了晚上九点多基本人都睡了,村子里特别暗,两米之外几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翔摸黑在村子里穿梭,村子只有二十多户,非常小,他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当兵的走来走去。到了村尾,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有人站岗的农户,那栋农户里同样没有灯光,但是旁边的农户却亮着灯,不时有人从里面进出。
周翔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的身体,恐怕就放在那两个农户家的其中一户。
周翔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他根本绕不过去。
他看得出来,那个薛哥在这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等着他想办法没用,再说,他根本等不了了。
他急于要去看看自已,还有,他想知道晏家两兄弟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弄了这么多人来。他活着的时候,从未感觉到晏明修曾有半点重视他,死了反而受到这种待遇,未免可笑。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直接走进去,索性他是不可能避过这么多人进去的,干脆去试试。
于是他走出阴影,直接往那个亮灯的农房走去。
还没靠近,一个当兵的就过来了:“有什么事?”
周翔按捺着急迫的心情:“我找晏明修。”
那当兵的愣了愣,神情骤然变冷,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朋友。”
另一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身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周翔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看,是晏明绪。
晏明绪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声说:“让他进来。”
周翔跟着晏明绪进了屋。
屋里光线亮了很多,晏明绪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浓重的黑眼圈、疲惫的神情,就好像经历了什么折磨一样,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他用眼睛扫了周翔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着蔡威一起来的,蔡威是……是周翔的朋友,是来认……人的。”
“没什么可认的,人都死了三年了,你觉得还剩下什么?不过是骨头罢了。”
周翔的心脏瞬间被揪紧了。晏明绪说的不是随便什么人,不是路边的一条狗,那是他,那是他周翔啊。
晏明绪并没有察觉周翔的变化,他似乎怨气很重,沉声道:“都这样了,那小子还……真他妈的不让人省心。”
周翔难受地捂着胸口蹲了下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已的体重,他脸色惨白,几乎找不到半点血色:“骨头……只剩下骨头了……”
“不然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你怎么了?”晏明绪一晃神,就见周翔很不对劲儿了。
周翔抬起苍白的脸:“晏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什么?”
“周翔的……尸体。”他勉强说出了这两个字,那一瞬间,他终于在心里承认,他这个人,真的彻彻底底被抹杀了。
“你为什么要见?你是他什么人?”
周翔回答不出,他如何能说,他就是那具身体的主人。仅仅隔了几米之遥,他却连自已的身体都不能看最后一面。
周翔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冲昏了头,他坚持道:“我求你了,让我看一看吧。”
晏明绪深深皱起眉,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周翔。
周翔急道:“不是,不是我,是让威哥,威哥一定要见的。”
“不可能,你们都见不了。”
周翔眼中染上一丝疯狂:“为什么?”
晏明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弟弟就在那个房间里,他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也不肯出来,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进去。”
周翔僵硬地看着他:“什么?”
晏明绪轻叹一声:“出了这个门,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我之所以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如果你敢让别人知道,那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他为什么?”
“为什么?”晏明绪冷笑一声,“他是个疯子。”
“他和周翔的……周翔的……”
“没错,从来到这里就那样,不吃饭、不出门、不发出声音,就待在屋子里。”晏明绪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准备再等一天,如果他还那个样子,我会强行把他带回北京。”
周翔震惊得无以复加。
晏明修为什么要守着他的尸骨?他为什么?他凭什么?周翔脑子里“嗡嗡”直响,完全无法消化这个信息。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划过,晏明修的热情和无情,他都体会过,但他从未觉得自已在晏明修心上占据过位置,晏明修的心,装得满满的都是汪雨冬。
可是现在晏明修那些反常的表现是为了什么?内疚?仅仅是内疚吗?
周翔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说:“我去见他。”
晏明绪看了他一眼,疲惫地说:“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能让他开口说话,或者把他弄出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周翔颤声道:“让我进去。”
晏明绪领着他出了屋,送他到隔壁屋前,并递给他一个手电筒:“进屋自已找灯吧,都靠着门。”
周翔打开门,捏着手电筒的手立刻出了一层汗,湿湿滑滑的,那种冰凉的感觉自他踏入屋子开始,就一直摆脱不了。
屋子里很暗,地面是那种坑坑洼洼的泥地,一进屋迎面就是一个黑乎乎的灶台,周翔顺着灶台往里走,手电所照到的每一处都阴森吓人。可他并不感到害怕,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伤感,他已经没有力气害怕。
他摸到了厨房灯的拉绳,厨房一下子亮了起来。周翔扔下手电,往里屋拐去,透过隐约的灯光,他能看到屋里床上躺着什么东西。
周翔的心抽了起来,他几大步跨了过去,拉开了卧室的灯,屋子很小,所有东西一目了然,包括床上盖着白布的尸骨,还有坐在地上的人。
周翔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忌歪坐在墙角、不知道死活的晏明修,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那一具处理过的尸骨。晏明绪说得没错,没什么可看的,当人褪去了皮囊血肉,露出来的,无一例外是森森白骨,哪怕是曾经最熟悉的自已,变成这副模样,又谈何认出?
周翔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会被晏明修发现,他几乎什么都忘了,他就知道那堆骨头是他曾经健康的身体,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比亲眼看见自已的尸体更残忍的。
他几乎要崩溃了,他体会到了当年失去父母时那种巨大的悲伤,那种巨大到无法形容、无法宣泄的悲伤。
周翔最终没敢走过去,他只敢隔着几米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他实在没有勇气、没有力气走过去,哪怕是现在支撑着他的神志,也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体力。
他低下头看了晏明修一眼,晏明修闭着眼睛靠坐在墙上,和这么一具白骨待在一起,竟一点都不违和,因为他就跟个死人一样,脸色惨白,形神消瘦,而且,一动不动,甚至于光线、声音这些来自外界的刺激,都没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如果不是他鼻翼轻微的颤抖告诉周翔他还活着,周翔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他从未见过晏明修这个样子,就好像万念俱灰,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瘫在地上的,仅仅是一具驱壳。
晏明修是因为他的死而伤心吗?
周翔的身体颤抖着,他很想上去问问晏明修,问他“你是不是在为我伤心”,如果真的这么伤心,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在我死之前就告诉我,其实你心里也挺在乎我呢?
为什么他都已经变成一具白骨了,才让他知道晏明修也会为自已伤心。
太晚了,太他妈的晚了,老子都他妈死透了啊!
周翔的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这比失去亲人还诡异,还伤感,因为他失去了他自已。他失去了他的过去,他的感情,他的身份,他的身体,他的命,他的一切。
尽管他的灵魂还活着,却永远不是他了。
他又开始恨晏明修,他从来不愿意把自已的死推到晏明修身上,因为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么想只是让自已更痛苦。可是现在,面对着自已仅剩下破败的白骨的身体时,他恨晏明修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晏明修,他现在多半还好好活着,好好地用他自已的身体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寄宿在别人的身体里,还要残忍地观赏自已的尸骨。
他再也看不得晏明修仿佛丢了魂一般的样子,他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他冲出来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人,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他一概不知道,他只想跑得远一点,把这个长长的噩梦彻底甩在身后。
他跑进了一片树林里,他被石头绊倒在地,滚出去好几米。
他开始大声地吼叫,疯狂地捶击着地面,那具森然的白骨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已恐怕已经疯了。
耳边有着急的喊叫声,什么人拽着他、拉扯他,他推开了,他想往前跑,却双腿无力。
最后他感觉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周翔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兰溪戎的脸。
他瞪着眼珠子看着简陋的棚顶,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多希望那是一个梦。
兰溪戎着急地拍着他的脸:“翔哥?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蔡威也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周翔整个人木了半天,才长叹出一口气:“我没事。”
两人松了口气。
兰溪戎把周翔从床上扶了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周翔喝了几口水,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人和物,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体踩在虚空里,头脑却很清醒。
恐怕昨天那一顿哭喊,把他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身体里的躁郁之气轻浅了不少,所以他恢复了理智,他想,就算让他再一次去面对那一堆看不出原样的白骨,他也不会落荒而逃了。
在他最后的一点幻想彻底破灭,他已经毫无退路之后,他反而出奇地平静。他清楚地知道,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尽最大可能拿回他父母的,或者说是他的遗物,再去纠结那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毫无意义。
周翔看着兰溪戎和蔡威担忧的神情,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儿了。”
他这么平静的样子,反而让两人心里发毛,毕竟昨天周翔就跟疯了一样,整个人情绪都崩溃了,任谁碰到这种事,恐怕都得是他这个样子。所以现在他这么平静,反差这么大,两人心里都很没底,怕周翔再做出什么激烈的事。
周翔下地穿上鞋,平静地笑了笑:“我真的没事了,我想通了,昨天受了些刺激,不过……都不重要了。”
蔡威摇头叹气:“你如果心里真的难受,千万别憋着,我们看你这样更害怕。”
周翔拍了拍蔡威的肩膀:“威哥,昨天我自已跑过去,可能要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不是主要的,不过,晏明绪让你醒了之后去见他。”
兰溪戎抓着他的胳膊:“翔哥,你可以不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我陪你回去,让威哥自已处理吧。”
蔡威也点了点头:“我自已留下就行。”
周翔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我去见晏明绪,还有……”还有晏明修,但他没说出来。昨天晏明修那个样子让他相当不舒服,他想确定一些事情。
周翔没让他们跟着,自已去找晏明绪了。
刚到了晏明绪住的农房的门口,竟然发现两个和尚站在外面。
周翔有点儿蒙,他对宗教之类的东西不是很了解,不过他第一反应就是请和尚是来超度的。周翔心里有些发毛,他现在看着是个正常的人,可在他身上却发生了最荒诞的事情,鸠占鹊巢这种事,尽管不是他自愿的,但怎么想都不是正路,所以他见到这两个和尚,就特别紧张,就好像妖怪见到道士那样。
可他想退回去已经晚了,站在门口的兵哥已经看到了他,其中一个转身进去请示晏明绪了。
周翔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的心理作用,那两个和尚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太过关注他。
不一会儿,那兵哥出来了,示意他进去。
周翔进屋之后,首先感觉到了一种极其不平常的气息,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个粗陋的农村土房子,突然变得非常不一样,就连流动的空气都有些严肃。他走进卧室,发现不仅是晏明绪坐在里面,在晏明绪旁边,还有一个瘦高的老和尚,年纪七十上下,面无表情,不怒而威,当周翔进来的那一刻,那和尚抬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犀利不已,尽管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周翔却没来由地紧张万分。
就好像自已被从里到外看透了一般。
晏明绪对周翔说:“这是我师父,寂空大师。”晏明绪显得非常恭敬,态度甚至是谦卑的。
周翔别扭地做了一个佛礼,丝毫不敢怠慢。
他十多年来在娱乐圈接触过不少高不可攀的人物,尽管人家未必记得他,但他对这些人的八卦可知道不少。
能让晏明绪敬为师父的人,必定是了不得的大师,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寂空大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依然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周翔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对晏明绪说:“晏先生,您找我什么事?”
晏明绪严厉地看着他:“我要知道昨天你进去看到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周翔低声道:“看到了一堆骨头,看到晏明修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没说话,我什么也没做,我吓跑了。”
“真的?”
“真的。”
“但他现在要见你。”
周翔愣了愣:“好。”我也正想见他。
他第二次走进了那个农房,只不过这一次,晏明修就坐在吃饭的桌子前,他面前摆着一份早餐,他一口没动,只是看着饭菜发呆。
周翔进屋之后,晏明修就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晏明修的样子跟他往日里的冷漠从容相去甚远,他形容憔悴,头发蓬乱,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有什么东西用力地敲击着周翔的心脏。
他忍不住往放着尸骨的里屋看了看,门却紧紧关着。
晏明修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坐下。”
周翔坐了下来,不安地看着对面的晏明修。
晏明修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诡秘的精光,他直直盯着周翔,就好像想透过皮肉看进他的身体里,这让周翔浑身不自在。
晏明修说:“有些事,我要跟你说,因为我不能让蔡威见到我这个样子,所以我告诉你,你去传达给他。”
周翔点了点头。
“周翔的一切事情由我来处理,让他不用惦记了。”晏明修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周翔的脸,搜集着那张脸上的所有表情。
周翔颤声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翔的遗体和遗产,都由我来处理。”
“可是,他是有亲戚的……”
“我知道,我已经解决了,现在周翔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合法财产。”
周翔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他低下头,掩饰着自已的表情,压低声音道:“那,你想怎么处理……处理周翔……和他的东西?”
“我会把他带回北京安葬。”
周翔追问道:“房子呢?卖掉吗?”
晏明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房子我要重新装修。”
周翔傻眼了,他哑声道:“为什么?”
晏明修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他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
周翔道:“因为……威哥说房子里有一些周翔的东西,他想清理出来,留个纪念。”
“我说了,现在周翔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的合法财产,我自已会处理。”
周翔暗暗咬着牙:“你想怎么处理?”
晏明修冰冷地说:“烧了,或者跟周翔一起埋了。”
周翔几乎要跳起来。晏明修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东西该怎么处理!那些是他……可他随即想到,以自已现在的身份,更没有权利决定。
他颤声道:“晏总,威哥跟周翔关系很好,特别想拿回一些遗物,尤其是周翔父母的……”
“那跟我没关系。周翔的事我有责任,我想那些东西让周翔自已带走更好。”
周翔气得头晕,他尖利地说:“那你为什么要重新装修房子,你何不把房子也烧给他!”
“那房子不错,我有点感情,离我上班的地方还近,以后可以去那儿住住。不过要换一个样子,免得我心里不好受。”晏明修说得很平静,表情没有一丝裂缝,冷酷而无情,周翔的心已经冷透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已还有什么办法,拿回他的东西。
他小舅妈是指望不上了,晏明修肯定早就解决了,面对晏明修的决定,他束手无策。
晏明修伸过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回去转告蔡威,小偷的事我懒得查了,已经不重要了。明天我就会赶回北京,先处理周翔下葬的事,然后就是他的房子和车,让他不要来掺和,葬礼我会通知他。”
周翔站了起来,咬牙道:“晏明修,你算是周翔的什么人,凭什么帮他决定他的东西的去向,威哥可是周翔最好的兄弟,你应该……”
“我是周翔的男人。”晏明修鹰隼般的双眸深深望进他眼底,“没人比我更有资格处理他的东西。”
周翔后退了一步,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晏明修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已的视线里。
晏明修捂住了胸口,心脏传来的钝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他慢慢握紧了拳头,血红的眼睛盯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周翔。”
周翔回去之后,把晏明修的意思告诉了蔡威和兰溪戎,俩人都气得不行,周翔却没什么情绪,只是木然地说:“回去吧,现在就回去。有一点我觉得晏明修在撒谎,他说房子已经在他名下了,我觉得不会有这么快,死亡证明不可能在这么几天就开出来了,我小舅妈也不可能现在就继承我的房子,晏明修能从哪儿买我的房子呢。有可能他很早之前就和我小舅妈有什么约定,但是我猜房子还没过户。威哥,回去之后,你帮我联系小舅妈,房子我不要了,但我要里面几样东西,一定要让她想办法帮我。”
兰溪戎点头道:“有道理,这房子肯定还在你自已的名下,晏明修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随便占人房子吧。”
蔡威点点头:“好,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咱们要抢在晏明修之前回去。”
三人商定之后,一刻都没有多留,当天就坐车往市里赶,然后马不停蹄地飞回了北京。
蔡威在路上已经给周翔的小舅妈打过电话,但对方一直不接,最后干脆关机了。
周翔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也就不再指望他这个平素没什么往来的亲戚。
蔡威和兰溪戎都还有事要处理,三人分开之前,蔡威叮嘱他:“你别想太多,我会想别的办法联系你小舅妈,晏明修还没回来,咱们还有时间。”
周翔点了点头,他笑着拍了拍蔡威的胳膊:“威哥,我明白,你放心吧。这趟谢谢你们陪我过来,耽误你们好几天时间。”
兰溪戎苦笑道:“翔哥,我们什么事都没办成,你还说这种话。”
“怎么会呢,我这趟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看到自已了。”周翔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有些空洞,“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俩人看着他,心里都有些难受。
周翔僵笑着:“回头请你们吃饭,先回去吧。”
蔡威走了之后,兰溪戎不放心他,把他送回了家。
周翔到家之后,表现得一切如常,还没忘给陈英和王阿姨带一些广西的特产。
半夜一点多,所有人都睡了。
周翔默默地下了床,换了一身全黑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围巾,从家里的工具箱里摸出一些工具,然后悄悄出门了。
他坐车回了自已家。
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份儿上,他一定不会再铤而走险做出这种事,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其实谁都帮不了他,因为没人能跟晏明修抗争,他绝对不会让晏明修把那些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烧了、扔了、埋了。
他怕晏明修已经换了锁,所以他带了一些工具来,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开,碰碰运气吧,至少先了解一下那是什么锁,如果自已打不开,就花钱找个偷儿来帮他。
他是铁了心要进去。
他到那小区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小区里静悄悄的,树冠葱郁浓密,遮挡了大部分月光,小径两旁吊着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
周翔摸黑爬上了楼,他抓着自已家门的把手,打开手电,蹲下//身看着那个门锁。晏明修居然没有换锁,还是原来那个,那么钥匙呢?
周翔悄悄打开消防箱,手指摸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摸到了那一小片冰凉的金属。
钥匙也在……
晏明修居然这么没有防备心?还把钥匙留在这里?
周翔不禁心生疑窦,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忌了,他快速摸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举着手电扫视了一遍,决定先去拿他爸参加全国棍术比赛时得的那个二等奖的奖杯,那是他爸最为自豪的一件事,小时候他经常缠着他爸教他。
他凭着记忆摸到靠近电视的第二排柜子,打开玻璃柜门,伸手去够那个生了锈的奖杯。
就在他的指尖要触到那奖杯的一瞬间,眼前突然大亮,客厅的灯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