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事情告一段落,姒笙也在褚妮马不停蹄的催促中褪去了身上的病服,换上了便服。
她坐在医院等候区的大厅椅子里,垂首捏着手机,纤长的指腹在上面或快或慢的移动着。
褚妮拉着褚一白,陪她去跑手续了。
姒笙一向比较懒,干脆找了个位置坐着,等着两人去把剩下的单子签完。
住的院虽然是假的,但是这资料,是不能没有的。
不然向学校请的假,可不好消。
前排人影晃动,有人坐下来,也伴随着另外身影的高立,带来的,还有嘈杂的争吵。
“你要怎么说?怎么做?这个时候了,还有用吗??”
“得,我知道了,刚出事的时候他妈的埋怨我,现在决定你做了,一切也尘埃落定了,你又他妈的怪我?怎么,是我逼着你女儿上的手术台?”
眉间微微蹙了蹙,姒笙抬眼往前瞟了一眼,看见那栗棕色长蜷发的女人侧脸布着惊愕的怒气,显着几分扭曲和僵硬。
她悲切似的开口,斥责对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我女儿?难不成不是你女儿?”
男人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的怒气还没来得及收敛消化,在那道微弱的虚神下并没有让人觉得他在愧疚。
而事实也是如此,男人顿了顿,眼底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冷漠:“反正这件事我是陪你走到这里了,剩下的,你们娘儿俩最好是别再有什么事情找我!”
男人说完,便拂袖离去,走得头也不会。
“你——!”
女人转身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神情是暴躁的扭曲。
她的手在空中抓空了两下,最终抬腿,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狠狠的朝着那男人的脑袋砸去。
别说,还挺准。
砸得那男人当场就捂着脑袋回头骂女人神经病。
“是!我是神经病!你他妈又好到哪里去?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女人眼角猩红,是气急的模样。
二人如此旁若无人的喧闹骂战,引得周围的人不自觉停下脚来看。
护士站里头的人也都伸出脑袋来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其实医院里这样的事情不多。
但是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是坐在那场闹剧里头,一言不发的女孩。
她脸色苍白,像是生了病,一只手捂着肚子。
另一只手撑在椅子上,抬起看女人男人的眼,除了那病气的痛色之外,便是似水一般平静。
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男人走了,女人站在原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但显然知道自己成为了众人的视线中心,声音便也收敛了许多,却依旧暴躁不易。
原本还算保养得不错的面容,显得格外泼辣。
她撑在腰际的手上,传来一道弱弱的拉扯。
女孩似乎是痛到了极致,拉扯她衣袖的时候,都是虚弱的小心翼翼。
她低声开口:“妈,疼——”
女人顿住,低头去看自己袖上的手,又去看了看椅子上坐得有些蜷缩味道的女孩,眼底的猩色在短暂的顿住后,攸然一凝。
“痛?”她冷漠的拍开女孩的手,语气很硬:“原来你也知道痛?”
女孩被拍的猝不及防,跌落下去的手也带走了支撑着她身子的力道,让她整个人坐在位置上也踉跄着撞在了硬质的塑料椅背上。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对母女的相处方式,是这般的怪异。
像是吵了架,又好像本如此毫无感情。
没人知道的地方,女孩狠狠的抽了口气。
被发丝盖住的额角脸侧,都有密密麻麻的汗出来。
她是真的很疼。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得不到任何的悲悯和关切。
女孩缓缓的抬起脸,凌乱的发丝间,不期然对上了后排那里的一双眼。
散漫的攻击性,裹着慵气的厌色。
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女孩下意识忘记了身上蚂蚁啃食一般的疼,也忘了身后上方传来的亲人冷漠的话语。
幽潭一般的眸子像落了一滴水漪,却又在深不见底中沦为平静。
她错开视线,慢慢的回了眸去。
应了一声方才每太听清的话。
虽然没听清,但她知道,会是什么。
女人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女孩,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那我就先走了,自己缓好自己回去,车费我发你了。”
说完,也扬长而去。
姒笙将手机塞回了兜,稍掀着眼皮,看见前排那人在那里坐了好久。
最后在一个年轻女人的帮助下,离开远去。
她搭在椅背上的手肘屈起,手腕上扬懒气的撑起了下巴,眯了眯眼。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落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上面敲打着。
最终,她低唇啧了一声站起身来,抬脚去了楼道间。
姒笙脑子里浮出女人冷血又毫无人情味的模样,只觉得胸膛里头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
让她眉宇间有些没由来的燥。
普通人的人生,还未有任何暗黑因素的影响,她做什么多此一举?
倚在楼梯间拐角处的栅栏上,姒笙舌尖扫过唇齿,到底是没忍住,从兜里掏了烟盒,抽了一根刁在唇间。
她伸手去摸火。
可还没摸到,就被阶梯下面传来的轮毂声拉走了视线。
漫不经心垂头低眸瞥了一眼。
才收回垂头准备点燃唇间的烟,姒笙却又忽然顿住。
她抬手将烟夹在了指间,侧身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里,正在艰难的摸着墙壁站起来,摩挲着上爬阶梯的人。
阴白的肤色,脸上的眼睛被蒙了一层很厚的白纱。
那是他在阶梯上狼狈不已的原因。
随着砰的一声再次响起,楼梯上的人手肘又是狠狠的一磕,是听着都感觉到的疼。
啧了一声,姒笙瞧着望着,忽然就勾勒眼尾唇角,泄出散漫却张扬的笑来:“乔同学,很巧哦”
底下的人才挣扎的爬起的动作,猛地一僵。
像是忽然没了呼吸,一动不动了。
于是姒笙嘴角的笑便更加的肆气了些。
她身子懒散的又往下靠了靠,目光在那人沾满灰尘的上下扫过,语气很嘲:“鼎鼎大名的商会公子,如今怎的,要躲到这种地方来折磨自己?”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的?
乔少恩大骇过后,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医院这样的地方,遇见姒笙。
还是以这样一个狼狈,又自卑的模样。
他抿着唇,撑在阶梯上,沉默过一瞬后,将身体搭在了上面,扮作了一个休息的模样。
“姒笙同学,是很巧。”
现在的他,没有了任何,叫嚣的资格。
身后一无所有,本身也是残缺不已。
腿在那人手下负了伤,在这后来漫长的一段日子里都不得不依靠着轮椅行走。
他曾引以为傲习得的异族鬼气,也早已经在那个血一般的夜晚,被少年,抢亲剥夺打散。
更可悲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乔少恩清晰的明白,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废人。
废人,是不配叫嚣的。
他懂。
审时度势,他也懂。
猎人与猎物位置调换的时候,一切就显得那般狗血令人难以接受。
现在的他,只想与这突然遇见的人,干净永不再见。
魔鬼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是天使呢?
乔少恩想,他的双眼,这一生,都没有再生的可能了。
那人拔出的时候,连根带筋,让他感受最刺激清晰的疼,也让他得到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息者或许不会轻易夺人性命。
可这活罪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侧上方有吞慢的脚步声落下来,朝着他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
乔少恩感觉得到,自己身前,有人垂首凑近。
因为那股子冰凉的味道,就在鼻稍。
轻轻嗅了一口,姒笙侧眸,眯了眯眼,她问:“你鬼气和这双眼睛,怎么没的?”
姒笙从来不知道,一直躲避开了她的人,原来过得,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顺风顺水。
哦,在她看来,没有丢命,没有向老乔会长那般去到那里领罚,就是顺风顺水。
嗯,多少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不然别人以为,她这人可好说话了怎么办?
坐在台阶上的人扬了扬下颚,大抵是在看她,只可惜,那纯白的纱布下,是两个骇人的血窟窿。
“你不知道?”
对方的反问让姒笙挑了挑眉。
她直起身,捏在手心的磨砂紫色打火机被指腹勾着打了个转,重新放至唇边的烟在一道吧嗒声后腾起烟白的雾。
她笑:“我为什么会知道?”
让人意外的是,坐在梯子上的人也扯了唇。、
乔少恩吐唇:“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喜欢再提自己的黑历史。”
可他话音才落,面上就突然扑面袭来一股呛人的烟草味。
姒笙垂眼看着他,呵了一声,眼尾很漫:“你很怕我。”
即使乔少恩的模样装的再怎么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可她还是感受到了,他在面对她的时候,骨子里自带的那股颤抖。
很微弱,却足以说明一切。
姒笙错开抬了脚,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走上高处。
眼却没有再落到身后的人身上过:“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
“什么?”
突然跳转的话让乔少恩心头隐隐不安。
或者说,从遇见姒笙的那一刻起,他的胸腔里头,就有一道声音,在不断的催促着他,快点离开。
抬脚在最高阶落定。
姒笙下颚轻抬,唇间烟圈泄出。
她拢了拢眼,颇为不疾不徐:“我的意思是,只要不是我动的手,那就都不算。”
能让姒笙心心念念的事,还真没几件。
但这乔少恩,她多少是有些许遗憾的。
但好在,这个遗憾,今天送上门来了。
乔少恩搭在膝上收紧的指梢猛地一颤,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再怎么努力的起身,也还是阻挡不住那在膝间轰然炸开的,椎骨销魂般的疼。
少女的声音很淡,“我看你挺想要站起来的。”
她说:“既然是你想的,那自然就是,我要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