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天送丹娘一直送到了船上。
因这一回是直接走运河河道,先跟官船,然后一路沿着水路经过六州,停靠在淮州之后,再换船往云州进发。
这么一来,路线缩短,官船的速度也快,花费在行程上的时日也少了很多。
与丹娘随行的,除了几个丫头之外,还有一干粗使婆子,小厮家丁,以及一队身强体健、身手不凡的护卫。
这也是沈寒天强烈要求她带上的。
没法子,为了宽慰丈夫那颗不安的心,她只好接受。
随行人员中,还有两位杏林高手。
他们都是圣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沈寒天特地请了他们跟随出行,一应诊金都给得十分充足。
除此之外,那一堆堆的箱笼里还有各种奇珍药材。
可以说,能带的,能想到的,沈寒天都让给备上了。
丹娘当时瞧了哭笑不得:“旁人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逃难的呢。”
男人瞪了她一眼:“我本就不愿你出门的,你如今是个双身子,怎好这般……若你不愿带着,那就别去了。”
丹娘:……
行吧,这出行的主意是自己定下的,丈夫给的理由也充足,她只好乖乖应下。
挽着丈夫的胳膊,她好一阵撒娇,这才让男人转怒为笑。
沈寒天捏了她脸颊一把,语气中有这万般无奈:“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别闹了,我这一趟事情多着呢。”
“好,那你记得,每日都要给我写信,空一日都不许。”
“记得,我保证。”
就这样分别之日终于来了,沈寒天亲眼看着丹娘上了官船,他守在码头之上,久久凝视。
望着那船起航,扬帆远行,他一路忍不住追了上去,直到无法再靠近,孤零零立在边上,翘首以盼。
丹娘也看着他。
从船中,转到了船尾。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慢慢回到了船舱的卧房内。
思念总是百转愁肠,叫人割舍不下。
转念间,她突然觉得——以往每一次都是她送别他,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今日倒好,他们调了个个。
这么一想,竟冲淡了几分思念的浓稠,生出一抹笑意来。
尔雅奉茶过来:“真是奇了,夫人不难过伤心,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你不懂,怎么着也要让他尝尝这等人的滋味才好。”
丹娘抿嘴一乐。
她本就不是那种习惯被愁闷缠身的人,不过须臾便想通了。
正吃茶用点心,外头陈妈妈进来了。
“夫人,箱笼物什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其他人的住处我也看好了,都稳妥的,夫人尽管安心。”陈妈妈回话道。
丹娘赞叹:“到底是经年的妈妈了,就是能干,换成其他人必不能有妈妈这份细心。”
“瞧夫人说的,我这老货既能毛遂自荐,可不能叫您小瞧了去。”
陈妈妈也跟着打趣了两句。
丹娘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打心底的佩服。
大约先前跟着沈夫人来圣京时,一应箱笼行装的打点就是陈妈妈负责的,是以这一回她接手了,有条有理,处处细致,事事当心,办得叫丹娘都挑不出毛病。
陈妈妈能在沈夫人身边待这么久,还是有点本事的。
光是那箱笼,陈妈妈从出行前就叫人安排了。
丹娘专用的箱笼上由特别的雕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其余的人按照差事分开,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箱笼。
若是一处的,便合一个箱笼,轮流照看着。
丹娘的箱笼也按照用处分类开来,一目了然,拿取方便,省了不少事情。
原先尔雅还瞧不出陈妈妈这番手笔有什么用,眼下瞧了,她竟是一百个佩服,再没有不从的。
跟在陈妈妈身后学这学那,这些日子倒也长进了不少。
惹得新芽哭笑不得:“从前只说你要留神用心,今儿倒好,得了陈妈妈这么个师傅,竟比我说的还要管用。”
丹娘歪在榻上,正看着窗外的湖光山色,闻言也笑了:“可不是,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这事儿呀还得她自个儿开窍。”
走官船确实快了许多,比来之时要省了一半的时间还要多。
且官船又大又稳,丹娘也再没有不舒服的,乘船十几日,她不但没见萎靡低沉,反而精神更好了。
白日里,她还张罗着小厮们,看看能不能钓些河鲜来尝尝鲜。
书萱也跟着一起起哄,连钓竿鱼食都备好了。
新芽无奈,横竖拦不住,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官船抵达淮州。
说来也巧,丹娘停靠在淮州时,却遇见了曾经的故交——云州的李三奶奶,汤氏。
多年不见,乍一相遇,还是李三奶奶一眼认出了丹娘。
“我瞧着就眼熟,却不想真的是你!”汤氏笑得眉眼弯起,眼角的褶子都多了两层,可见是真的高兴。
“许久不见了,三奶奶看着气色不错。”
见到故人,丹娘也很开心。
汤氏笑道:“哪里就不错了,你就只管拿我打趣罢!不过是腆着一张老脸出来行走罢了,哪里比得上你如今富贵。”
“三奶奶能干勤快,我望尘莫及,若有三奶奶一半的本事,我就知足心安了。”丹娘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子,得知丹娘要回云州,汤氏立马来了精神:“那咱们刚好一路,我这头也要回去呢。”
汤氏所乘的船也是高大风光,虽然比不上官船,但也足够了。
关键是,不用等,一切都是现成的。
丹娘当即就答应了。
从淮州回云州,这一趟就快多了。
一路上,她们伴在一处,说了好多话。
大约是觉着与丹娘说着安心,汤氏着实聊了不少自家的琐事:“你是不知道,如今也是家道艰难,哎……可惜咱们没那个命了,还能去圣京闯一闯的,只能盼着儿女莫要太无用,也叫咱们安心点。”
得知丹娘怀了孕,汤氏大吃一惊:“你也是的,这怀着身子还到处乱跑。”
丹娘莞尔:“无妨,若是不舒服了,我自会躺着。”
说着,她话题一转,又说到了沈家的祖产上。
汤氏是土生土长的云州人士,又在云州扎根生活了这些年,那些城里的高门大户她自然是了解的。
说起这个,她叹了一声:“要说你们沈家也是运气到了,那城外一片田庄都是你们家的,那可都是实打实的肥田呢,种什么都好。”
“我听说那一片都是你们长房手里的,你这日子可滋润喽。”
汤氏笑着,言辞间难掩艳羡。
丹娘正拂茶的手顿了顿:“三奶奶方才的花我可听不太明白,什么叫都是我们长房手里的?”
汤氏奇了:“难道不是?你婆母说过的,说那一片都是你们小两口的。”
“她何时说过?”
“就你们两口子去圣京之后不久,她身边的老奴回来打点祖产的时候说了,那老奴是你婆母身边的心腹,如何不是她的意思?”
汤氏也觉得纳闷。
丹娘这两句话问的没头没尾,叫人一头雾水。
丹娘垂眸,心中冷笑连连。
多亏自己走了这一趟,若是只叫下人来查,怕是怎么都查不到这上头来。
谁能想到,早在几年前,人家沈夫人就已经铺垫好了。